陳鳴現在當然不想反,陳家的銀子還沒賺夠呢,物質儲備更沒有達到他的心理底線。現在反了,是很有種找死的趕腳。
他也可以不進魯山縣,高氏的意思就是讓他儘快的回土門集。但老爹被抓了,當兒子的怎麼能夾着尾巴跑回老家?那還是爲人子麼?
現在陳鳴什麼情況都不知道,但他頭腦清晰後有一個很好的習慣,想壞事,就從最壞的角度去考慮。陳二寶現在還在土門集,那裏的安全不需要多擔憂,沒必要急着趕着的把老婆送到小南溝甚至更遠的地方去。
陳鳴現在必須去縣城把一些事情打聽明白了。
那常瑞要吃掉陳家,抄家並不是最好的法子,一點點把陳家的現銀給榨乾淨,纔是最好的最有收益的法。他回到城裏去,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危險。相反,他的出現還能讓常瑞放下心。
因爲這纔是人最正常的反應。
陳家是靠着主脈在縣衙裏的打拼發家的,即便現在陳家生意已經做遍了整個豫西。骨瓷的名頭不僅在河南有了兩分響亮,在湖北市場也開始出現。但陳家的根基還在於陳惠!現在陳惠突然出了事,陳家人當然要全力以赴的撈人了。陳鳴作爲一個兒子,這個時候回到縣城裏,託關係,東打聽西打聽,甚至向常瑞一次次的上供,纔是最最正常的處理辦法。如果陳鳴不去縣城,反而跑回土門集去,就不僅壞了自己的名聲——身上估計會被貼上‘不孝’的標籤,還會讓常瑞心生警惕,把目光過早的轉向土門集!
陳鳴這時跑回土門集,誰都不會認爲陳鳴是要乖乖的縮到土門集,坐以待斃。只會認爲陳鳴是準備發動陳家全部的力量來撈人,或是來鬧事。在過去時候,縣衙要是鐵了心要辦哪家豪強,並不是沒碰到過瘋狂的主兒。
最後搞得縣太爺雖吃下了羊肉,卻惹得一身騷。而現在的陳家,明面上的實力絕對是魯山縣排名前五的豪強家族。
縣衙裏,常瑞接到了陳鳴進城的消息後,倒也鬆了一口氣。他畢竟剛剛上任,才上任就出大事的話,對他未來的道路也是有影響的。“呵呵,李典史這下放心了吧?陳鳴,富貴子弟也,不到萬不得已焉敢破釜沉舟?”
“本縣只是把陳惠抓了起來,大堂都沒有過,判決都沒有下。陳惠犯下過多大的事兒,能讓陳家就這麼的便認爲一點希望也沒有了?”
常瑞是看過陳惠的卷宗的,說真的,陳惠做的很有分寸。給陳家遮風擋雨十幾年,從沒出過大簍子,做事情手尾乾淨利索,處理得當。那江陽別看年紀比陳惠還大,在衙門的時間比陳惠也要長,做事的能力和手段卻遠比不上陳惠。 “你這傻孩子,怎麼這麼不聽話。你還回來幹嘛?!”
城南的陳家大宅已經被陰雲徹底籠罩,陳鳴趕到家的時候,整個宅院靜悄悄的。母親高氏坐在正堂,手中的帕子都溼透了,邊上還有他的老岳父。
李秀才也是愁眉不展的。昨天還如大山一樣牢靠的親家,今天怎麼就倒了呢?李秀才很擔心這種事連累到李家,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最好別來陳家。可人從來都是感情動物!
李琨和李家的將來,李老頭很牽掛;李玥卻一樣是他的孩子,李老頭一生沒啥大本事,疼孩子這方面卻很真誠。不分男女,都真心的疼愛。所以他現在坐在李家的正堂裏。
“娘,自己老爹有難,做兒子的豈能避而逃之?兒子要那樣做,還算是人子嗎?泰山大人,您說是不是?”陳鳴臉上掛着笑,笑的很真誠。就像刺穿了雲層的陽光,讓整個正堂、整個陳家宅院密佈的陰雲開始消散。
陳鳴的話帶着一股堅定的力量,那是種給人支持和信心的風采。高氏從兒子話中聽到了自己可依靠的臂膀,李秀才從女婿的話中聽到了堅定不移——那種老天塌不下來,因爲我頂着呢的決絕。
李秀才讚許的笑了笑。他因爲女兒敢硬着頭皮趟這趟渾水,當然不希望自己女兒嫁給的是一個貪生怕死,危險時候連爹孃都不要得混蛋小人了。而且這女婿很穩妥的將老婆送回了老家,讓提心吊膽爲女兒擔憂的李秀才心情甚好,甚好。
“娘,究竟是誰跟着常瑞下的黑手?要把我爹絲毫風聲不漏的抓下,可不是一個剛來乍到的常瑞能做得到的。”常瑞抓陳惠,至少要有拿得出手的把柄。沒有魯山本縣勢力的幫助,就常瑞眼下的力量,想查出把柄又半點不被陳家知道,那是不可能的!
“是李天河那畜生。還有黃杓、江陽、捕頭周天藝,刑房的馮章。”高氏說起這些名字來,咬牙切齒。
李秀才的臉色生硬生硬。他通過縣裏教諭的關係,瞭解了一些縣衙的消息,陳家通過自己的老關係也知道了經過,陳惠被請君入甕,他手下的幾個心腹全被常瑞拿下,手段真的狠辣無比。
“那狗官是準備要你爹的命,要整個陳家的命!”
李天河,那背後就是李釗李州同了。陳鳴臉上依舊掛着笑容,在回縣城的路上他已經想了很多。眼下的陳家,扯起造反是找死,但要是落草爲寇呢?那就是另一說了。
陳惠在縣衙,現實世界也不存在什麼劫法場,陳鳴敢自己打進縣城,殺進縣衙,只要不把常瑞這狗東西當場給宰了,那就算不上殺官。常瑞就是嚮往上報說陳家反了也不會得逞。陳家只是‘落草爲寇’,誰要是看常瑞不順眼,還能在那四個字前掛一個‘官逼民反’!
心理面已經在做着這般主意的陳鳴還會沒自信,沒底氣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嗎?
“南叔,立刻派人去生鐵鋪、布莊和雜貨鋪通知各主事的,讓他們帶着現錢回土門集。店裏的夥計是自家人的都帶回去,其餘的留在店裏看家。然後給我放出消息去,咱家在城裏的這三處店面,準備賤賣!”
“娘,我已經通知大哥了。明天他就會到。我今晚上去一趟縣衙,您給我準備五百兩銀子,再多整幾個食盒。”陳鳴要去縣衙走一趟,即使很大可能見不到常瑞。但縣衙裏的態度也能讓他體會一二常瑞等人的決心。
“泰山大人,程教諭那裏您就再去拜訪一趟。”管家,也就是南叔,已經拿着一包銀子在旁邊候着了,陳鳴接過放到岳父手中,在這個時候李家不僅不避嫌,還能出把力,這份情他會記一輩子的。“您從程教諭府上回了家後,如果可以的話,那學堂就先關了吧。您們一家人沒事兒就去鄉下親友那裏走一走,逛一逛。
秋高氣爽,正是散心的好日子。”
“姑爺這說的就是見外的話了。何爲姻親,這都是應該做的。你們家現在正要用銀子,這銀子老夫如何也不能收。”李秀才堅決不要銀子。李家對比陳家是窮了一些,但也不至於走趟教諭府上就傾家蕩產。話說李小妹的聘禮是很給力的,而李家在李小妹嫁過去了之後,尤其是李小妹傳出喜訊之後,家產又豐厚了一紮!
“李天河背後是州里的李州同李大人,與常瑞聯手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他。如果真的是李釗在背後使壞,那汝州之事就也不難解釋了。你要救親家,就你爹,可不止要在縣裏使勁,還要在州里,在道臺衙門使銀子。”李秀才知道陳鳴要他去鄉下是什麼意思,那是要李家遠遠地躲開這個麻煩。李秀才很感激女婿這份體貼,現在他親家的本分已經盡到了,要是再繼續的往下參合兒,那落在常瑞等人眼中,他就要變成對頭了。李秀才可以不爲自己着想,但他不能不爲自己的兒子孫子着想。就如他爲女兒着想,堅定的在事發之初站到了陳家的立場上來,盡了親家的本份!
爲了兒子和孫子着想,他也會現在就抽身離去。
心意盡到就是了,可不能把整個李家都搭進去。
陳鳴走出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,陳鳴就帶着老孫和劉武倆人,馬車上裝着一個大禮盒,車輪壓在城裏的青石板路上,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。
魯山縣衙。
兩個大紅燈籠掛在縣衙門房左右,陳鳴輕嘆了一聲。就在上次他來這裏的時候,憑着自己這張並不帥氣的臉,也能進入縣衙如入無人之境。可現在……,但願今天能見到常瑞。那至少表示着常瑞短期內不打算用劇烈手段,剷平整個陳氏家族;那代表着常瑞兩隻眼睛已經完全瞄向了白花花的銀子,而沒有在關注陳家的力量!
縣衙門口守門的衙役陳鳴熟悉的很,一個與他是本姓,另一個姓王。
“鳴少……”兩個人看到陳鳴的第一時間叫道,但隨即都閉上了嘴,甚是尷尬的笑了笑,目光轉到了別處。
“兩位大哥。煩勞通報縣尊大人一聲,陳氏陳鳴,拜見知縣大人。” ps:繼續求收藏。
縣衙大門前,陳鳴沒有故作高傲,故作硬氣,以蔑視眼前倆人的行爲來擡高和宣示自己依舊的‘高不可攀’。他神態自若的遞去了兩塊碎銀子。
官府衙門八字開,有理沒錢別進來!
陳鳴的‘守規矩’讓守門倆衙役更是尷尬、不自在。“豈敢,豈敢……”四隻手躲躲閃閃,是死活不願意接陳鳴的錢。這天底下最最漆黑的衙門裏,人也是要臉的。
兩個人進去了一個通報,是那個姓王的。留下了那個本家面對陳鳴,陳鳴向他問起老爹的情況。才知曉,天黑時候常瑞已經把陳惠一行人打進大牢了。
“鳴少,那個哈圖……說,時間已經晚了,沒要事就不要打攪了大人休息……”
“他要多少銀子?這個夠麼?”陳鳴表情不喜不怒,手在袖口裏一翻,一錠二十兩的銀元寶就被他扔到了王衙役手中。
二十兩銀子當然夠買哈圖一個方便!哈圖立刻方便了。然後陳鳴就跟在他的後頭,劉武提着裝着五百兩白銀的匣子,走在兩人的後頭。
“陳鳴見過縣尊大人。”面對着常瑞,陳鳴很稀奇自己是怎麼還頭腦清晰,而不是火冒三丈怒髮衝冠。 國手棋醫 低頭一拜的陳鳴沒有發現常瑞的臉色也已經變了。因爲常瑞從陳鳴身上沒有感覺出一絲一毫的畏懼感和緊張感,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怒火。
常瑞非常的意外,陳鳴的表現出乎了他的意料。他臉色稍頓之後,看着陳鳴的目光已經帶着一絲殺意了。沒人會對將自己老爹打進大牢的人和顏悅色,陳鳴是薄情寡義之人嗎?應該不是。否則他就不會自己進縣城來了;會有良家子弟在自己老爹被抓的時候對官府毫無畏懼恐懼感嗎?不會有。常瑞敢拿自己的腦袋擔保,絕對沒有這樣的良家子弟!
那麼現在的陳鳴如此表現說明了什麼問題?
常瑞心頭多出了一股忐忑。這人啊,幹壞事的時候,總會考慮很多,然後也希望對象能夠像自己想象、臆想中那樣,一步不錯的按着自己的‘規定’走。常瑞就是最典型的例子。
他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六神無主,慌張失措的陳鳴,那會源源不斷的給他帶來陳家的財富,而不是眼下這個讓他不安的陳鳴。劉武那五百兩銀子他拿着直燙手啊。
沒有說幾句話,陳鳴就退下去了。
他問常瑞能不能放過他父親一行人,然後陳家必有厚報;常瑞因爲陳鳴的反應腦子裏不停地翻轉,但這件事上任何決定都不是輕易就能定下的,最後他還是照着自己原先準備好的對話來回答了陳鳴,說陳惠罪證確鑿,不是輕易就能開脫的,而且這件事上還有上頭的示意,真的想要爲陳惠等人脫罪的話,可要方方面面都打點到。他常瑞自從來到魯山縣,就視陳惠爲心腹,當然不忍看他走上絕路,如果陳家願意拿出銀子來,他是能夠出面在官場是爲陳惠打點開脫的。
陳鳴最後提出要去大牢見一見父親,送點吃食。常瑞爽朗的答應了。
走出縣衙後院,陳鳴臉色平靜了下來,常瑞最後看着自己的眼光很是不對味。陳鳴也反應了過來,知道是自己的態度引得常瑞不安了。
想想看,作爲一個打定主要要‘落草’的人,陳鳴會去鳥一個知縣嗎?可他的這種不畏懼恰恰就是‘善良百姓’最不應該有的反應。除非陳鳴不準備‘善良’了!
魯山縣牢獄設在縣衙大堂口的右角,主要是便於隨時提審犯人。監門內有一照壁,通道只有一面,是爲了防止囚犯逃跑。一入監門,就有接連拐四個直角、五道門的甬道,接着是一條約一米多寬的“衚衕”。“衚衕”的兩邊是兩排低矮的監房,關押一般的雜犯;“衚衕”的南盡頭,往東拐直角彎是內監所在,專門關押死刑重犯。內監是四合院形,東西南三面是普通式監房,北面有兩幢無窗窯洞式監房,這是關押死刑待解女犯的女監。
陳惠一行人被關在了衚衕兩邊的監房,他們畢竟還沒被定罪過堂。
刑房典吏馮章是常瑞一夥兒的,陳惠被打入大牢了,情況按理說是得不了好的。但是時間畢竟才半日,陳惠是倒了,可他背後還有陳家這個豪族,牢獄裏的獄吏還沒摸清情況,還不敢來找陳惠的茬。
陳鳴帶着劉武提着飯盒進了牢房,就看到老爹所住的監房是最靠外的一間,可說是衚衕兩邊的監房中最整潔的一間了,不僅有牀,還有一牀被子。
從進大門到獄吏打開牢門,陳鳴拋出了小二十兩銀子,不求別的,只求最後一搏來臨之前,這些獄吏別蹂躪了陳惠等人。一同被打進牢房力的這些人,不僅是陳惠的老班底,更人人都有一手能打會算的本事,連同白役在內,陳鳴還想着自己真的‘落草’了,把這些人收入囊中呢。
中國自古牢獄自成一體,雖然算是刑房管轄,可牢獄裏的牢頭和獄吏只看銀子,眼睛裏纔看不見王法呢。就陳鳴所知的,十三年前魯山縣的牢獄才被清理了一次。就是因爲牢頭、獄吏對獄霸縱容太過,欺人太甚,自己作死。
那時的魯山縣牢獄裏,有一個叫鄭佐的人,因推跌父親致死,被判永遠監禁。鄭佐同在獄年月一久,被派爲獄頭。他在監獄裏開設當鋪,對犯人重利盤剝。囚犯入監,都要向他孝敬錢物,否則就要受到種種凌虐甚至非刑拷打。吏目李純因得到他好處,對他的不法行爲不僅不聞不問,反而百般袒護、縱容。鄭佐甚至可以自行出入監獄而不受限制。每新來的人犯入監,他便帶同夥先行一頓毒打,百般欺凌,逼錢逼贓,不滿足他們的要求,就拷打不止。開始時鄭佐等人還只是弔拷魯山縣牢獄裏的犯人,後來連路過寄監的犯人也要弔拷逼贓,再後來乾脆連押解犯人寄監的差役也被他們吊打逼贓。每次所得的錢,自然有吏目李純的一份。李純前後共分得銀四百餘兩。李純得了錢,更放手讓鄭佐同胡作非爲。鄭佐同也更加肆無忌憚,甚至對入獄的女犯進行強姦。李純得知後,覺得他太膽大妄爲,但鄭佐同馬上送上二百兩銀子,將此事遮掩過去。
後來有一次光州固始縣的差役押解犯人進省,路過魯山,也遭到鄭佐及其同夥的吊打逼贓,備受凌虐。差役一怒之下,去汝州衙門喊冤告狀。當時的知州問知情由後,將鄭佐同提到州衙內責罰,並下令將他在監獄內枷號,結果鄭佐同竟然糾集同監犯人鳴鑼擊鼓,並放火焚燒監獄,幸而被及時撲滅。那知州也是個慫包,得知後生怕事情鬧大,竟不敢再深究,還釋放了鄭佐同夥。還是固始縣的差役有脾氣,又到省裏控告。省裏派員調查,並將鄭佐同黨提省審訊。結果鄭佐一夥全被判秋後處死,吏目李純也被處絞刑。
整個魯山縣牢房都給來了一個大清掃。
可是,存在就是合理。獄霸這種存在就是21世紀中國都無法杜絕,何況是乾隆年前的滿清?官府的刀子也只能威懾一時。如今十幾年過去了,魯山縣牢獄中早就舊事重演,陳鳴可以給錢,可不願意讓陳惠這些人嚐到那些獄霸的手段。 “爹。我看常瑞這狗官是吃定咱們陳家了。還有李天河和他背後的李州同。”陳鳴盤腿坐在牀上。那監房裏木牀板子上的鋪蓋和稻草已經全被掀開,四個肉菜被擺在,食盒裏還有一壺酒和一個酒杯。
“爹,你還有沒有些兒子不知道的關係啊?事情走到這一步,陳家必須全力應對。咱們稍有不慎,就是身死族滅。”
陳惠也盤腿坐在牀上,手中端着酒杯。這是他最喜歡的寶丰邢莊酒,清香純正,綿甜爽淨,平日在家中他最喜歡讓竈房整倆小菜,自己一壺酒獨酌。可能是縣衙裏太吵太累了,在家時候陳惠更喜歡清靜。但也因爲習慣成自然,更享受那種清靜的陳惠,慢慢的已經不在意邢莊酒了。
今天陳惠遭受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挫折,歷經了自己人生四十幾年最難忘的一天,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陽路八千,這種強烈的既視感讓他整個人已經有了轉變。再端起酒杯,看着眼前的兒子,內心裏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悲情。
“爲父倒是想有關係,可哪裏有啊。我們陳家說到底就是一個皁戶之家,有什麼底蘊資本去夠得上更大的官啊。石頭,你回去後就把田產賣了,儘快賣了。把你娘送回高家,拿到了銀子就立刻去土門集,躲到深山裏去。
常瑞要斷的是咱們整個陳家的根。你們,整個陳家,都遠遠的躲到山裏去。等個一年半載,分頭而去,到別的地方隱姓埋名,安家落戶去吧。
爹這裏你就再也不要管了。多少銀子送進來都是打水漂。你日後要好好孝敬你娘,還有你奶奶,爹是沒法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孝了。你就代爲父,好好地孝敬你奶奶。”
陳惠說着,淚珠子就從眼眶流下。他覺得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兒子了。
陳鳴臉色依舊平常,他已經看出來了,這便宜老爹對於‘獲救’已經不抱希望了。甚至對於保全陳家都認爲是不可能的了。常瑞和李州同聯手,還有老周、馮章等人幫忙,這樣的實力已經壓垮了他的信心。從任何一個角度上看,陳家都沒有幸免的可能!
“爹,您就真的甘心這麼的死了?就真的甘心我陳家百年基業這麼散去?”
陳鳴咬緊着牙,臉上露出兩分猙獰,壓低聲音道:“爹,魯山縣武備鬆懈,常瑞等輩自以爲得計,眼珠子全盯着錢財銀子上,以我陳家的力量,一舉打進城來,將您救走便是。”
他在木板上沾着酒水寫下了落草二字!
陳惠猛然大驚,張口就想道你休要自尋死路。但他終歸不是白癡,馬上想到了什麼。
陳家在深山裏頭修寨子防的不就是眼下的這種必死之局嗎?如果陳家能退入深山之中,那再尋機走脫就不是問題。整個伏牛山太大,官府要有那麼本事全部封鎖,當官的就都變成神仙了。對陳家來說這就是一條活路,雖然整個宗族會因此四分五裂,七零八碎,還要到外地重新開始,但總比被官府搜刮一空的好。
而自己,現在還真的很有必要活下去。因爲陳鳴年紀還太小,還遠沒有徹底掌控家族大權,而陳聰不管是能力還是威望,都只能夠跟七公、老五並起,而一旦事發,陳二寶的地位就會大大的增加,如果陳家鬧了內訌……
前刻還一副生無可戀的陳惠,一旦發現自己活下來的可能和意義都是很大,立刻就另一幅模樣了。很直接的把如此做的風險拋在了腦後。
螻蟻尚且貪生,何況是人?
生命面前是有些東西不可以放棄,但現在付出的代價只是讓陳家多受一些風險、負擔。這在陳惠眼中是很值得的,因爲他是很有必要很有必要活下來的。陳家的家業是他們這一支,用百年時光一手一腳打下來的,就算要散夥分家,也決不能短了自己這一支應得的利益。可自己要是死在牢裏,陳家主脈的利益還真心不見得能保障的了!
那麼自己死的還值嗎?不值,嚴重的不值。
陳惠的生命已經跟陳家主脈的利益相掛鉤,那爲此付出的代價就完全值得。人不爲己,天誅地滅。一句話來說明:陳惠可以爲陳家付出自己的小命,但這個陳家必須是他們那一支的陳家,否則就是大大的不值。
那種爲了家族可以捨棄生命,捨棄一切的主兒,思想境界都是非常高的。這天底下可能還有不少,但那絕對不會是陳家父子。
這種有損於整個家族的利益,卻能保證他們自個利益的事兒,陳惠、陳鳴父子倆做起來誰也不覺得虧心。
走出衙門,天上的月亮已經掛到了半空。陳鳴坐在馬車裏,一語不發。劉武縮在一角,一點聲音都不敢弄出來,他看的很清楚,現在自家少爺心裏很憋悶,整個人就像一個火藥桶,陳鳴只想靜一靜,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。劉武深怕自己的一開口就引爆了火藥桶,那他就悲催了。
一路靜悄悄的回到城南。老劉就在門口翹首以待,“少爺,少爺。”看到孫有福駕着馬車軲轆軲轆的趕過來,忙跳下臺階迎來。
陳鳴用冷漠的跟冰塊一樣的面孔回報了老劉充滿渴望的眼神。老劉的心譁一下落到底兒了,“少爺,任萌、張馳、吳喜增、鄭宏宇、魏秀志……,他們幾家的家人都在府上等着吶。”
陳惠在戶房的三個心腹,在刑房的兩個追隨,就是這五個人。
陳鳴冰山一樣的臉孔終於有了一絲波瀾,“人之常情,這是應該的。”他從縣衙裏出來後,實在是心裏很堵。陳惠的答應幾乎就能定下他‘落草爲寇’的調子,只要說服陳二寶,事情就再也無法扭轉。但是常瑞這突如其來的一擊,着實讓陳鳴很受傷很受傷。
假面騎士ZIO的自我修養 陳家在襄縣的窩點經營才只大半年啊,賺回來的小十萬兩銀子花的七七八八,多化作了深山裏‘投入’和物質,可那些物資儲備量距離他內心的及格線還遠遠不夠,如果能多給個三兩年時間,陳家的力量將比現在大出十倍。 劉武、老劉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陳鳴的心思已經轉移了,他現在七成的心思都放在‘落草’上,以及以後怎麼發展壯大。這東西涉及到人的潛意思,陳鳴現在的情況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本身就想反清,有着很深的執念,很深的反清意識,所以條件一允許,造反兩個字立刻就佔領了他的腦子。這種情況下,陳鳴連跟常瑞等虛與委蛇都不願意幹了。
不過任萌、張馳等五人的家室,也是全要裹走的。
從大門走到正堂,他腦子裏已經想好了說辭。
豪門霸愛:冷少的天價嬌妻 “娘!孩兒回來了。”
“石頭,石頭,你爹怎樣了?受沒受苦?”
高氏穩坐在椅子上,表情保持着鎮定,以安撫着哭哭啼啼的五家婦孺。但見到兒子回來,這面無表情功就給破的一乾二淨了。
“娘,你放心。牢獄裏的那些人還沒那個膽子把主意打到我爹頭上。各位嬸嬸也請放心,小侄已經去過牢房探望過幾位叔叔,他們在牢房裏暫時還好。”
真話假話說了一大籮筐,陳鳴總算是將那五家婦孺勸下去了,南叔帶着他們一行到不遠的客棧歇息下,這是陳鳴執意堅持的,只說是天色已晚,回家不安全。並保證明天就讓她們去探監。
“娘,你暫且安心。牢房裏的那些人還沒看清局勢,不會立刻就對爹下手的。”陳鳴簡單的把自己縣衙一行的經過道了一邊,高氏被嚇住了。
常瑞背後有李釗,兩人想徹底吃掉陳家,這事兒她已經有心理準備。可是,“落草?跟官府作對……,這,這不是找死麼……”高氏這一輩子就沒吃過什麼苦,一輩子都活在權勢的福利之中,她的腦子裏實在沒有造反和反清的念頭。
“娘,不如此,那現在我們怎麼辦?就看着爹實在常瑞那狗官手中?就看着我陳家百年經營被那些狗賊搜刮乾淨?”
“我可不想生下的兒子一面也見不到自己爺爺。”
這一句話如同穿心箭,立刻讓高氏僵住了。半響後,高氏的面容堅定了下來,“你說的對。不能讓孫子生下來就見不到爺爺。”
與陳惠陳鳴父子一樣,高氏在家族之利與自家之利面前,很果斷的選擇了後者。
“常瑞狗官還想誆騙我家錢財,那就趁機多拖延幾日。 醫冠禽獸,女人放鬆點! 明日陳崗就會來到,就讓陳崗出面與官府多做周旋。”陳鳴臉上冷笑着,陳崗好歹是個秀才,按照大清律,秀才見縣官不跪,可以給知縣寫稟帖(普通百姓則要寫呈文)、犯了法,縣官不能用刑,除非先革除了其秀才功名,否則只能由學官打手板。一個陳崗至少能攪鬧常瑞等人兩三天,有了這兩三天的時間,陳鳴冷哼一聲,“那三處鋪子能賣出去就儘快的賣出去,不用計較得失。”
“我後天就回土門集。”
……
此刻的縣衙內。常瑞目光冷靜的看着五百兩銀子,桌子上5*5排列的二十五錠銀元寶,在燭光下閃耀着白花花的銀光。可這本該讓人癡迷的銀光丁點也沒被常瑞看中,從他的眼神中你看不到一絲癡迷,這些銀子並沒像往日那樣讓他喜愛,因爲只要看着這些銀子,他就回想到‘平靜’如一口潭的陳鳴。
他睡不着覺,只要一想起陳鳴那張平靜的連,他就覺得右眼直跳。
……
同樣睡不着覺的還有土門集,整個土門集至少一半的人家這個時候還沒有入睡。
老太太沒有入睡,她在老宅那間偏房改成的佛堂裏,唸經祈禱,給自己的兒子祈福,給整個陳家祈福;
陳聰也沒有入睡,他的兩個兒子——陳季卿、陳繼功,默默的陪伴着他,三個人臉上全都浮現着茫然無助;
陳崗也沒有入睡,黃氏已經準備好了包裹和乾糧、水囊,明天天一亮他就會騎着家裏的那頭騾子,趕到縣城裏去。陳崗此時一樣的慌張無措;
還有黃家,還有陳家的老老少少,他們都沒有入睡,他們怎能睡得下呢!
頂樑柱猛地一下折了,毫無徵兆的被縣老爺拿了下,就跟高氏一樣,陳家的天塌了。多少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懵了頭,他們心急,他們恐慌,他們束手無策!
還有魯陽關的高家,高鵬起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不知該怎麼去應對,只是他清楚,這一劫高家必須去幫助陳家頂一頂。不過,……對官場規矩瞭解甚深的高鵬起很清楚,常瑞既然已經發動,還有李天河、黃杓、周天藝、馮章等人爲爪牙,陳惠逃脫生天的機會就微乎其微。
當然,有心情差的,就有心情好的。比如那寶丰諸葛廟鎮的關和澤。
老頭子早在常瑞一行路過寶丰的時候就獻上了三百兩銀子的孝敬,可是常瑞一旦入住魯山,就把陳惠當成了自己的心腹來對待,關和澤不知道關起門來罵了常瑞多少次混蛋。知道今天晚上了,關和澤都在吃晚飯,突然聽到門房通稟,門外有人求見。見到了才知是常瑞的隨從之一,而從那隨從口中得知的消息更是讓關和澤徹底嗨翻了天。
陳惠已經倒了,陳家離垮臺還會遠嗎?
這次來的這封信是常瑞向關家索要好處的信,可關和澤給的心甘情願。陳家倒了,之前爲了停戰而讓出去的那塊地皮和利益,關家大房就能重新收回來了,只這些利益就遠比常瑞索要的銀子多。關和澤可以說是給的心甘情願!
還有那哈圖,得了陳鳴二十兩銀子買路錢的哈圖。這個貪財的傢伙竟然一點都不分潤給門口的差役,二十兩銀子自己全拿獨吞。那陳姓和王姓差役雖然不會主動接陳鳴給出的錢,但改得的銀子卻不會手軟,首先這銀子是給哈圖的,按照規矩哈圖再給他們分潤,那銀子就跟陳鳴無關。
人從來不會因爲自己主動推出去的利益而牽腸掛肚,卻獨獨會爲自己應得而未得的銀子,懊惱嫉恨不已。躺在牀上期頤着日後榮華富貴吃喝不僅的哈圖,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作爲已經爲自己暗中增添了兩個敵人。
他現在只想着幹完這一票後,他究竟能落到手多少銀子! 次日,時間還不到中午,陳鳴帶着任萌、張馳等五人的家室探監剛回來,派人僱馬車送她們各回各家,就聽老劉說陳崗已經到了。
陳鳴進到正堂,看見的是一個滿臉彷徨、無措的便宜大哥。“百無一用是書生!”
“大哥。”陳鳴內心裏詆譭着陳崗,面上卻很親熱的叫道。
“鳴弟,父親怎麼樣?在獄中可受了苦?”陳崗你還別說他廢物,至少這人感情是有的。如果眼前的陳崗那一臉焦慮和眼神中無盡的痛苦是作假的話,陳鳴也認栽了。這是比奧斯卡還要奧斯卡的演技!
“兄長是秀才,年紀也要大過小弟,日後跟官府的周旋打點,就煩勞兄長費心了。”
陳鳴甩的一把好鍋,陳崗內心裏也不想跟官府打交道,卻也不得不應下。難道自己不出面,要一個十六七歲也無功名在身的弟弟出面嗎?
“南叔,家裏賬上還有多少現銀?那三處產業可有人來過問?”
“少爺,咱們家中賬上現銀還有三千七百兩。那三處產業倒還沒人過問,但想來也快了。”陳南張口回道。陳家賬面上本市有四千三四百兩銀子,送了五百兩給常瑞,縣衙、牢獄裏一番打點,還有任萌、張馳等五人家中又給了一些,現在就剩下三千七百多兩。
“兄長如有所需,儘可支取。要是不夠,小弟再去籌措。”陳鳴徹底甩鍋,但他人不會立刻離開縣城,他要等陳二寶,之前押貨去襄縣的陳二寶。自從鐵寨建成以後,陳家的產鐵量急速攀升,現如今每月的鋼鐵產量已超過六十萬斤,比之上半年時候的頂峯月產40萬斤足足超出一半,坩堝鋼的產量也突破了兩萬斤。這麼多鐵爲陳家轉來了大把的利潤,也讓陳二寶守衛的陳家武力勞動量大增。當然陳二寶他們忙碌的是高興和收穫,這些人每走一趟貨,拿到艘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。
陳家雖然在深山裏組織起了200人的護礦隊,三個寨落也都有武裝隊伍,但論道素質最高,忠誠度【陳家子弟密集度】最高,最敢打敢拼,最心狠手黑的人,還是陳二寶他們。現在陳二寶這支武裝人數已經擴充到了120人。裏頭50%是陳家子弟或是土門集人,剩下的是從周邊大山裏招募的山民,也都是性格彪悍的主兒。
那些人只要進了隊伍,就把家庭接到了土門集,可靠性有很大的保障。更因爲從事的任務,這支部隊的紀律性、組織性極強,這纔是陳鳴對陳二寶最最看重的原因所在。
明天,最遲明天下午,陳二寶就會趕到縣城北關,陳鳴會派人在那裏等着他,不讓他進城,跟他一路回土門集。
陳崗梳洗打扮了一遍,下午時候就向常瑞遞了帖子,然後又拜見了教諭,並且下帖子邀請縣學同窗多人晚上在魯山縣最好的酒樓松鶴居一聚。這是這個時代秀才攬事時的一套固定流程,遞帖子,拜訪學官,聯絡同窗好友。
下午時候,遠在魯陽關的舅舅高鵬起也趕到了縣城。
“舅舅。”陳鳴看着高鵬起內心裏很複雜,陳家要是落草了,高家可就給他們坑慘了。
魯陽關那要緊地方的差事,高鵬起丟定了。整個高家都要因此脫一層皮,甚至是傷筋動骨。
高鵬起別的話沒有,直接就進入正題。陳鳴便將自己知道的和拜訪縣衙的過程敘述了一番,高鵬起本就板着的臉一下子就青了。
“常瑞這是不打算放過你們家了啊。他這是要徹底的把陳家榨乾,好歹毒的心腸。”高鵬起破口大罵,陳惠這一倆月中爲常瑞‘打開局面’可謂盡心盡力,爲常瑞現如今在魯山的根基可立下大功的。這常瑞竟然拐過頭來就把刀子對準了陳家!高鵬起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了,就沒見過如常瑞這般狠的人。
“舅舅,以我之見,常瑞這狗官怕一到魯山就已定下了要剷除我陳家的計策了。李天河是什麼人?舅舅不知道嗎?沒有李州同在背後撐腰,他是絕不會摻和進來的。既然他摻合進來了,那就是李州同摻合進來了。不把我陳家剝幹榨淨,如何能滿足了常瑞和李州同的胃口!”
陳鳴不打算將自家準備落草的盤算告訴高鵬起。這不僅是出於保密,更是因爲高家是不可能跟着陳家一塊進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