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店老闆自幼在酆都城裏長大,鼻子對於香火味自然是十分熟悉。這一到二樓,他就隱約聞到了那股味,憑他的經驗,這香還是上等的供香,心裏正奇怪呢,你們這幫子人到底是在這兒幹嗎。
“是這樣的,二位爺,我在樓下聽到你們那客房裏似乎來了不少客人,我這店是木製樓板結構,怕承受不了那麼多人,您看,是否方便把房裏的客人請到一樓大廳裏去相聚。”
“撲哧!”超子一下子便笑出聲來,心想着,這裏頭就文斌哥和那個假死的橫肉臉在,你這老闆說的什麼胡話。
“說笑了你,這裏面只有我朋友兩人,不會弄壞你家地板的。”
老闆哪裏肯信,在樓下的時候,他可是聽得明明白白,這上面簡直都亂成了菜市場了。但人家客人說裏頭只有兩人,他自然也不好當面反駁,於是便想着自己能否親自去看看,這腳下自然也向前挪動了幾步。
超子見狀,伸手做了一個阻攔的手勢,說道:“請老闆留步,我家哥哥在裏頭睡覺,最好別來打擾。”
聽超子這麼一說,老闆更加懷疑他們是在自己的店裏幹些什麼勾當了,明明那麼吵,怎能說是在睡覺呢?這不是明擺着騙人嘛!
一想着自己那脆弱的樓板讓幾十人站在那兒,那叫一個心疼,不得已翻臉說道:“對不起,我這店小,容不下幾位大爺,我想還是請幾位爺收拾一下行李,馬上出去吧。”
超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,在他看來這家店的生意並不好,哪裏會有老闆趕客人走的道理。
“是我們欠你房錢了還是怎的?你這店家怎麼能這樣做生意?”超子有些不悅了,反問道。
“你們要招待客人,自然可以去一樓,都說了我這二樓承受不了那麼多人的重量,可你卻非要說裏頭只有兩人,這不是分明哄我嗎?與其讓樓塌了,索性我不做你們這生意,不然賺點小錢,賠了我全家性命。”
老闆作勢,就要去推查文斌的房門。超子急了,一個擒拿手將那老闆的手臂往後一扭,膝蓋再一頂,那老闆便跪在了地上,手臂痠痛難當,直喊“哎喲”。
查文斌正在裏頭作法,卻聽見外頭吵鬧,眉頭不禁一皺,這屋子裏不知何時已被那供香吸引來一些孤魂野鬼,但查文斌的寶劍和大印在那兒放着,它們一個個又不敢上前,只能圍在邊上躥。
這些野鬼,其實也是他招來的,既然做這場法事本就是爲了給那殘魂看,就需多點陰森氣氛。這些孤魂野鬼,無疑就增加了這麼一點鬼氣,若是不被人打擾,再過半炷香,想必那殘魂應該就會出來了。可是眼下他又分心不得,一旦施法停止,且不說大山能否醒來,就是這幫孤魂野鬼看見這麼一個即將嚥氣的人放着,不一哄而上搶個投胎做替死鬼才怪。
超子那下手本來就沒多少輕重,那店家老闆一吃痛,便在二樓衝着外面大街上用土話喊道:“樓上有幾個外地人要殺我了,快點叫人上來幫忙啊!”
這一嗓子吼出去,說是有外地遊客在這酆都城撒野,那還了得。只見沒一會兒,一羣拿着木棍、菜刀和農具的人們擁進了這家旅館,紛紛叫殺着衝向了超子和卓雄。
超子心裏那叫一個氣啊,大喝一聲:“誰再上來,別怪我不客氣!”
那些人見兩個遊客敢如此囂張,哪裏肯停,正說着,便有人打殺過來。超子這原本也不想惹事,卻沒想到還真惹上麻煩了。
要說這小子夠愣,也確實是。好啊,你們要鬧,我就一不做二不休,只聽見“吱嘎”一聲清脆的骨頭脫臼聲傳來,瞬間,那店老闆的一條胳膊就跟斷了似的垂在那兒一動不動,只剩下嘴裏還跟殺豬一般叫喚着。
“再來,我就廢了他另外一條胳膊!”超子那眼睛已經開始發紅了,卓雄知道,他是真的動怒了,連忙小聲勸道:“別太沖動。”
超子臉一橫,兇狠地喊道:“滾他孃的,誰敢上來,我直接把這小子從二樓丟下去!”
看他那表情,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不相信這小子真會這麼做,要說酆都城裏最多的塑像就是閻王爺,可今兒個算是見着活閻王了。
不過閻王爺是厲害,可也還有不怕死的小鬼。這不,有幾個店家的本家親戚,見自己人被這麼欺負,哪裏還坐得住,提着手中的傢伙就打了上來。
不過要論身手,這幾個人哪裏是他哥倆的對手,沒一會兒,就被鼻青臉腫地打了回去。
這樣一鬧,事情越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。那些被打的人,不肯就此罷休,於是就出去喊人,原本冷清的旅店,此刻已經是裏三層外三層地被酆都百姓給包圍了。
開始,兩方人還只是對峙着、叫罵着,也不知道是哪個小鬼朝超子丟了一塊石頭,恰好砸到了他的額頭,這下可把他給惹急了,一手拎起那可憐的店老闆直接丟下了二樓。還好外面一樓都是人啊,店老闆勉強被大夥兒給接住了。
那店老闆哭罵道:“給我打死他們,打死了我來賠!”
這話一出,“轟”的一下,也不知幾撥人擁上了這小樓。他們兩人在狹窄的過道里開始還能勉強應付,慢慢地便開始退到了查文斌的房間外頭。
施法之人,最忌諱的便是被打擾,那些本來蹭吃的孤魂野鬼早就被這滔天的陽氣嚇得逃之夭夭了,而大山的殘魂已經出來三分之二了。
查文斌手中拿着一個蘸着硃砂的筆,正在一張符紙上畫着符。每動一筆,大山身前掛着的那副白紙上便多出一點東西,仔細看,竟然是人的模樣,就像是白紙被打溼了,顯現出來的。
此刻,那副東西,還少一個人的頭顱,加上整個人形便就完整了,這東西便是大山的殘魂。
外面的吵鬧,讓查文斌有點分心,不得不停筆唸了幾遍靜心咒。就是因爲這一停,他再動筆之時發現筆尖的硃砂似乎不夠用了!
一道符,要能有用,必須得一氣呵成,筆尖落紙便不能再拿起來,一直到符成方可收筆,但是符要不成,則前功盡棄。殘魂會上一次當,可不會再上第二次了!
再看那白紙上的人形,隱約有消退之意,剛纔只差一個頭顱,現在就快連胳膊都要沒了。外面的打殺聲,已經開始撞擊到門窗了,來不及了!
查文斌一狠心,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,“噗”,一口鮮血吐在那筆桿之上。血順着筆桿流向筆尖,最後幾筆,幾乎是在門就要被撞開的時候完成了。
“轟!”終於,超子被人硬生生地給揍進了房門,那門就和破木板一般被撞倒。大概所有人都不會想到,這門的裏頭,竟然是一個靈堂,於是所有人都傻眼了。
一個道士,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,一個穿着壽衣的大個子死在牀上。滿地的紙錢和香燭,被風吹得飄個不停的招魂幡,誰敢在死人面前放肆?
“轟”,又是一聲,不知何時,在那牀頭貼着的一張白紙竟然莫名地起了火,接着只聽見一聲大喊:“誰敢欺負我文斌哥!”
“媽呀,詐屍了啊!”一聲大喊過後,是各種驚恐和慌亂。
據說,當天有很多人是直接從二樓跳下來的,因爲那些人是離得最近的。他們看見了牀上穿着壽衣的那個“死人”,直挺挺地從牀上跳了起來,拎着一條板凳砸向了人羣。
有家客棧裏出現了殭屍的消息不脛而走,各種傳聞一時間讓這個被譽爲“鬼城”的酆都變得更加形象。 查文斌幾人是趁亂從那旅館溜掉的,再回老家,心態已然要比之前好得多。
農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:城市裏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蹟,而農村裏卻在不停重複着一個又一個的傳說。
有些傳說聽起來很荒謬,比如我們村裏經常有人講山上有一種鬼,叫“白攝鬼”。
第一次聽到這個詞,也是大人們跟我講的。農村的孩子,田野、河流和山川就是我們最大的遊樂場,大人們通常都在忙碌着農活,很少有空管孩子,於是便編造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神鬼精怪來嚇唬孩子們。
白攝鬼,便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傳到我們耳朵裏的。
據說,在山上有一種穿着白衣服的鬼,會變成小動物的模樣,引人上山,然後人們便會在那山中迷路,最終若干天后被人發現只剩下一張人皮裹着白骨。這個在當年聽起來有些驚悚的故事,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是阻止了我們上山玩耍,可還是有不怕的孩子會去挑戰極限。因爲大山裏對我們的誘惑實在太大了,不僅有各種野果,運氣好的時候,還能掏一兩個鳥窩或者是翻到一隻烏龜。
這種白攝鬼,在過去只是聽聞,卻沒有見到。慢慢地,它在我們這些孩子的腦海中的形象開始變得模糊,並不是那麼可怕。時間久了,大人們的恐嚇也開始失效了。
阿發是一個右腿有點殘廢的中年人,年紀比我阿爸還要長上幾歲,他也有一個兒子,叫龍龍,比我大一歲,也算是童年的玩伴。
都是農民,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,他們家也住在山邊,背後是一片竹林。那時候的農村還是用土竈,也就是燒柴火的。
這柴直接點是很難點着的,於是人們就把易燃的竹子枝折成小把點燃了,上面再放乾柴,這叫引火。所以,通常我們也把這竹枝稱爲引火柴。
因爲浙西北分佈着大片的竹林,所以,引火柴平時是不用囤積的。要做飯的時候,隨手去院子後面撿上一點,折斷即可。
那一天,我們家晚飯都已經吃完,一家人在院子裏聊着天。天氣已經開始入秋了,雖然沒有盛夏時節那般熱,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無法入眠。
八點多的光景,一個手電搖晃着衝進了我們家院子,一個女人的聲音帶着些許着急地問道:“有沒有看見我家阿發?”
來者是阿發的老婆,一個胸部特別大的女人,談不上有多聰明,卻是挺直爽的一個人,嗓門大,做事有點火急火燎。阿發腿部的殘疾是小時候便有的,這個女人沒有嫌棄他,反而給他生了一雙兒女。
我媽見是她來,便起身,準備給她讓座,說道:“沒有啊,怎麼了?”
那婆娘喘着粗氣,甩着嗓門說道:“哎喲,急死我了,在我做晚飯前讓他去找一把引火柴,他去了後院,我等了半天都沒見來,便去找,哪知道沒人了。以爲是臨時有事,又等了半天,還是不見人影,你們也知道他腿腳不方便,我到外面問了一下都說沒看見過他,好端端的一個人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。”
如果是換了別人不見了,那也不奇怪,比如男人們是溜出去打牌了。可那是在飯點,阿發平時鮮跟人來往,基本不是在幹活就是窩在家裏,他在這個時間點消失了,的確讓人感覺到一絲不正常。
見那婆娘都要急哭了,阿媽趕緊差阿爸幫忙去找。阿爸一開始嘴裏還嘀咕着一個大活人還能走丟,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。
我們村不大,也就百來戶人口,但是不集中,是沿着河流的走向進行佈局的,從村頭走到村尾大約需要兩公里路,但家家戶戶都認識,這真要打聽一個人的去向,倒也不難。
情況顯然有些糟糕,前半個村子問了個遍,都說沒見過人。因爲阿發要是出了村子,那麼勢必會經過這條路。既然他們都說沒見過,那麼人肯定還在村子範圍內,於是又往裏頭接着找。
村裏有個集體林場,上面住着一對老夫妻,平時主要負責看管林場有沒有被人盜砍。一般一個星期下山一次採購生活用品,他們家就住在村子裏面一點。那天,恰好是老夫妻下山採購的日子,他們是嫌白天的太陽大,怕熱,便挑了傍晚時分,藉着天亮趕山路。
走到半道的時候,遇到一個男人,手裏捏着一把乾的竹枝,低着頭,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。
老頭一看,這人不是阿發嗎?怎麼都傍晚了還往山上跑,於是便喊了一聲。
可那阿發倒好,一句話沒答應,就跟裝作不認識一樣,只顧着自己走,還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興地道:“看他那樣,跟瘟神似的!”
這對老夫妻就是當天最後見到阿發的人,當他們把這個情況告訴阿爸的時候,阿爸才覺得可能是出事了。
那條路的上面有無數個分岔路,浙西北是山區,海拔很高,有很多地方都是從來沒有人去過的深山老林,有經驗的農戶平時也不會輕易上去,更加別提一個腿腳不方便的瘸子拿着引火柴往那裏跑。
阿發的老婆一聽這情況,當時就急哭了,撒着腳丫子在馬路上亂蹬,說是他們家男人讓白攝鬼給引走了。
都是鄉里鄉親的,出了事,只要喊一聲,那幫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鐘內聚集半個村。
清一色的青壯年,手裏有備着槍的,有拿着柴刀的,還有拿着各種手電、礦燈和火把的,還有的人帶了狗。人在晚上進了那林子,天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活人,且不說有猛獸出沒,到處都是懸崖峭壁的,不帶個照明,一腳踏空那也非常可能的。
搜山行動幾乎是馬上開始的,沿着那對老夫妻最後見上的那一面的地方,村裏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。
山路崎嶇,更加困難的是岔路太多。農村裏養的土狗們看着院子還成,但畢竟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搜救犬。一隻受了驚的兔子就能讓狗興奮地到處攆,人只能跟着狗跑,毫無方向感可言。
我靠算命爆紅娛樂圈 太深的林子,大家也不敢去,只能祈禱阿發沒有鑽進去。是人能走的路,幾乎當晚都被翻了一遍。我們這些在家裏的孩子都能聽到山頭上傳來的“阿發、阿發”的叫喊聲。以阿發的腳力,其實他是走不遠的,因爲他本就走路不方便,何況是這種難走的山路。
可結果是,一直到了天亮,阿發的蹤跡依舊無處可尋,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。
第一撥人帶着各種猜測悻悻地下山睡覺了;第二撥村民接替他們的工作,繼續進行搜山。一時間,各種關於阿發的傳聞滿天飛,有人說他是瘋了,也有人說他是去自殺了,更加有人說他是被白攝鬼給抓走了。
這樣的重複搜山工作,大約持續了三天。三天後,村民也逐漸放棄了,因爲那些最難鑽的老林子他們也都鑽過了,以這些天的人力物力,就是抓野豬,至少也有一個排的野豬被抓到了,別說找一大活人。
阿發在哪裏呢?其實他就在那片山上,有很多次,人們離他真的很近很近,可就是沒有人能發現他,更或者說是他在跟人們兜圈子。
阿發最終還是被找到了,就在人們想要放棄的時候,有人看見了,阿發站在萬丈懸崖的前面,手裏依舊捏着那把引火柴,就站在那兒,一動不動。
喊他沒有反應,大家也不敢靠近,生怕他會跳下去。幾個膽大的,慢慢摸了過去,一把抱着阿發的腰,他卻沒有任何反抗,要知道他已經四天沒有吃喝了,哪裏還有力氣反抗。
被擡下山的阿發,一言不發,眼神空洞,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,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,並無異樣,給掛了點滴之後便走了。
就這樣,拖了整整一個星期,阿發的眼睛沒有閉上過,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,無論白天和黑夜,他的眼睛都是這樣睜着的。更加讓人不可理解的是,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隨你怎麼用力,就是拿不下來。
任憑他家裏的女人、孩子如何哭叫,阿發依舊無動於衷。於是,就這樣,阿爸去把查文斌請來了,想請他給看看,是不是中了什麼邪? 那天來的時候,只有查文斌一人。
我的冰山總裁老婆 作爲一個道士,他的到來,往往就意味着村子裏出現了不吉利的東西。
在農村地區,道士永遠是和神鬼緊密聯繫在一起的。所以,在這種場合,查文斌並沒有叫上超子他們。
那時候,查文斌的本事已經在周圍幾個地區十分知名,但往往因爲他通常一出門就是幾個月,想找他的人多半是摸不着大門。也正是因爲他的出現,帶動了一批神漢巫婆之類的角色在我們那幾片地區迅速走紅,滿嘴胡咧咧地給人算命卜卦,又或是起名測字。
改革開放的年代,有的人思想已經開始進步了,現代化醫學的春風也吹進了我們那個小山村。從土坯廁所的牆壁到村委會的大門上,到處印刷着反對封建迷信的標語,可有的東西依然無法用醫學去解決,比如阿發現在的狀態。
最早的時候,農村人請道士來驅邪,是基於對神鬼的恐懼。但是到了那幾年,已經開始演變成爲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,就是指那種醫院裏沒轍的病人或者是病得很離奇又束手無策的人。
一定程度上,查文斌的到來還是吸引了大量人的圍觀。他的名號靠的不是裝神弄鬼,而是靠人們口口相傳,還有的也曾親眼所見。
他不同於一般道士或者神漢,他從不收錢,也絕對不會把排場搞得很大。就連一些簡單的東西,比如香紙,都是自帶的。給人瞧好了,若是主人家裏實在困難,他還會給點錢。
超級物品 所以,在當地,查文斌不光是一個道士這麼簡單。要想請他,對於有的人來說,很難!比如剛剛開始興起私企,有的人袋裏有點小錢了,就要造豪華的陰宅,無論你派多少人去請,查家的大門只會有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告訴你:“文斌哥不在。”
而對於有的人來說,要想請查文斌來,卻又十分簡單,諸如我阿爸這次請他來看看阿發。查文斌幾乎是立刻收拾了東西,就跟着阿爸來了。
阿發家也是依山而建,房屋坐北朝南,前面是條小溪,自家用簡易的木板搭了一座橋,人走在橋上,橋便“吱呀、吱呀”地亂響,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那有些腐朽的木板給踩斷了。
查文斌一到橋頭便皺起了眉頭,問我阿爸:“這橋建了有多久了?”
我們村子是沿河而居的,很多人家都得建一座橋方便連接公路與房屋之間。家裏有條件的人,會修建水泥結構的,但是大部分都是用這種簡易木板。
阿爸自然不知道這查文斌爲何皺眉,便說道:“這橋搭得有點年頭了,前陣子下大雨,河裏漲水,還衝掉了一塊木板,也就個把星期前纔給重新補上的。”
查文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然後告訴我阿爸道:“過橋的時候,記得走左邊,別走右邊那塊板,那板子有點問題。”
阿爸也是個聰明人,查文斌既然這麼說,自然有他的道理,照做便沒有壞處。
過了橋,阿發家裏已經有些人在了,都是他們家裏的兄弟姐妹,還有隔壁鄰居。見道士來了,紛紛讓開路,讓阿發那婆娘把查文斌領了進去。
一進門,便是一股惡臭襲來,阿爸當時就捂着鼻子想吐。看到來客這番景象,阿發的婆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:“沒辦法,讓兄弟把他給捆起來了,不然他要咬人。”
說着,這婆娘挽起自己的衣袖,只見手臂上一排被咬得發紫的傷痕。這婆娘一看到這傷便又哭道:“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,前些天他只是發呆。昨天起,就開始咬人。要不是老三和老大在,我就被他給活活咬死了。”
這惡臭便是阿發的屎尿散發出來的,因爲被捆着,又沒人敢給他鬆綁,大小便只好都留在了牀上。
查文斌一進屋子,他的眼神便和阿發對上了。阿發的眼神裏透着一股兇狠,而查文斌的眼神裏則多了一絲冰冷。就這般對峙了約莫有一分鐘,查文斌的大拇指輕輕頂了一下手中的劍鞘,七星劍只露出微微幾寸,那阿發便把腦袋向內一偏,不再對着看了。
“燒點熱水先給他洗洗,手腳不要鬆開,直接丟進大桶裏,記得桶裏多放些艾草。”說完,查文斌便轉身出去了。
他們家裏人一想,也是,就阿發這麼個邋遢樣,誰敢靠前。於是幾個兄弟咬咬牙,把阿發身上的衣服直接用剪刀劃開,剝了個精光。雖然這阿發是個瘸子,但這會兒卻顯得力大無窮,四個兄弟差點沒按住他,那架勢,活像是被丟進滾水裏燙豬毛。
阿發的嘴裏被塞着破布條子,因爲他要咬人,所以只是喉嚨裏面“嗚嗚”地亂叫。
洗得差不多了,裏面的屋子也給重新收拾乾淨了,這才被裹着毯子重新送了回去。
有人來請示查文斌說:“查先生,這人已經洗好了。”
不料查文斌卻沒有要作法的意思,反而問道:“他家這橋上,後面加的那塊木板是從哪裏來的?”
這問題,只能尋來阿發的婆娘回答了,這婆娘便說道:“河裏撈的。”
的確,在我們那兒,山勢比較陡峭,到了大雨時節,山上的一些枯樹爛木啥的便容易衝到這小溪裏頭來。
查文斌聽完便不繼續問了,反而轉過頭來問我阿爸道:“這兒過去出過什麼權貴嗎?”
“這我倒不知道,怎麼了?”的確,就我們家來說,也是太爺爺那一輩搬過來的,加起來在這兒定居的時間還不超過一百年,最大的權貴也就是當年的地主。
不過我們那村的歷史,斷代太嚴重了,比如那將軍廟就屬於典型的斷代遺留物。現在居住在這兒的人,基本都是外地遷徙過來的,真正的原住民都在太平天國時期死的死,跑的跑了。
查文斌對着那橋說道:“剛纔我說的那塊板子,如果我沒瞧錯的話,是楠木的。”
“楠木?”
“不錯,楠木,也就是金絲楠木。看它的樣子,應該是棺材的底座,雖然時間有點長,在水裏又泡了那麼久,你看,那幾根木釘都還是上好的。”
順着查文斌說的話,大家仔細一看,還真是這麼回事,這塊不怎麼起眼的木板上,的確分佈着幾個對稱的榫頭,有的榫頭已經掉了,可有的還在。
“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,最好用麻繩捆着這塊板的兩頭,然後把它吊起來,這板子是不能繼續放在這兒了。橋本就是聚陰之物,以這塊板子的年頭看,少說也得有數千年,用這麼個東西墊在腳下走,有幾個人能走得安穩?”
一聽這玩意兒是塊棺材板,阿發那婆娘的臉當時就嚇白了。這東西是阿發在河裏隨手撈起來的,恰好那天自家橋上一塊板子被衝了,便瞧見水面上浮着一塊,比了一下,大小還挺合適,順手就給搭成橋面了。因爲這板子挺沉,當時還是夫妻兩人合力纔給擡起來的。
糊塗的人,就會幹些糊塗事。如果他們當時把這塊板子翻過來看看,或許就不會用在這上面了。
替嫁悍妻:老婆我都聽你的 當衆人擡起這塊板子的時候,一翻邊,當時大家就炸開鍋了。這棺材的底板背面,刷的是朱黑色大漆,那漆的質量當真好,這麼多年了,連條裂縫都看不到,泡在水裏撈上來依舊鋥光瓦亮。
更加重要的是,這底部還用金粉描繪着一條通體長約一米五的龍。這龍的模樣不如現代龍那麼複雜,可是造型和線條都異常優美,一看就是出自頂級工匠之手。就這幾樣信息,足夠說明這塊板子的確來歷非凡。
不多久,我們那兒發現了一塊寶貝木板的消息就傳開了,阿發家裏被圍了個水泄不通,當時還有人跟阿發那婆娘出高價買,但是查文斌只冷冷丟了一句:“誰不怕家裏要死人的,儘管拿去。”
就他這一句話,那些想發財的人立刻打消了念頭。下午時分,超子三人也趕到了。論考古,超子還是很在行的,只瞧了一眼,便說道:“嘖嘖,文斌哥,這玩意兒可有點不簡單啊,說不定這個村還真有點料!” 人分三六九等,那髒東西也是一樣。生前是個有權勢的人,死後照樣是個有權勢的鬼。人在活着的時候,囂張慣了,有地位,有權力。死了,依舊帶着身前那股子狠勁,所以往往出事的不是那些平民墓,老百姓在哪朝哪代都是圖個平安。死了,除非是有莫大的冤屈或是執念,一般的早就投胎去了。
就拿殭屍這一說吧,電影題材裏經常見到的殭屍也都是穿着官服的,因爲這些人不願意死去,或者說他們接受不了死亡帶走了他們生前的榮華富貴。權貴之家,鉤心鬥角慣了,那些人哪個不是有幾兩心計的,所以他們是最容易化爲厲鬼這一類的。
這棺材板,一看就是出自權勢大戶。古往今來,龍這玩意兒,普通人是不會用的,也不敢用,那是皇族和權勢的象徵;偷偷用了,是要掉腦袋的。再看這棺材的質地和做工,放到今天,那也是需要耗費大量金錢才能完成的上品。通過這幾點,想想也就清楚了,我們村在很久之前,真的有過輝煌的歷史。
從地理位置上看,我們村處於杭嘉湖平原,雖然是山區,但也是浙皖兩省交界處,地處交通要道。無論是古代戰爭還是近現代的太平天國運動以及後來的抗日戰爭,都能找到戰場所在。要追隨歷史的話,縣城的名字是被秦始皇賜予的,那些已經出土、被放在縣城博物館裏的青銅器,足以說明我們村至少有兩千五百年曆史。
別看這地方小,又處在山窩窩裏,但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,而且這裏不乏一些大型寺廟和道觀的遺蹟,但凡有點名堂能看風水的人來這兒,都會說上一句,你們這兒是真有龍的。當年周圍幾縣每逢乾旱便會來我們村裏一處水潭求雨,老人們都說,那水潭裏有龍,久而久之,那地方也就被稱爲龍潭了。
大體上來講,我們村那幾年還算是風調雨順的,但是靠山吃山的人們,在市場經濟的刺激下,開始掄起了斧頭進行亂砍濫伐。所以那些年,每逢梅雨季節,村裏那條平時水深不過腰的小溪就成了“江”,夾雜着大量泥土的洪水就猶如脫繮的野馬,肆意沖刷着它能經過的每一寸土地。
按照查文斌和超子的分析,這玩意兒八成也是被洪水給衝下來的,恰好漂到了阿發家這兒,被他們兩人給撈了起來當橋使。且不說,他們兩夫妻是有點暴殄天物,拿這麼珍貴的東西當墊腳板,當時棺材這一類死人用的東西放在自家門口,那便是大忌。
一來,阿發家那扇破大門本來就請不到什麼門神;二來,有這玩意兒在,就是再好的陽宅風水局,那也是自動給破了。按照查文斌的說法,阿發這屋子只要繼續有人住下去,還會接着出事。
這番話,在別人聽來,可能有唬人的成分,可阿發那樣子確是真的。當天下午,他們一家人就在全村人的幫助下,把家裏的東西搬了一空,全部運到了村裏一處空閒的屋子,那地方以前是個學校,暫時把家安在了那兒。
查文斌自己呢?在阿發洗乾淨之後,他什麼東西都沒做,只是給了那婆娘兩道符,讓她貼在新家的門兩旁,繩子不能解,繼續捆着,還特地囑咐了幾件事:在查文斌過去之前,阿發的屋內必須保持光線,爲了防止農村裏經常出現的停電情況,又讓阿發的婆娘多備了一些蠟燭,即使電燈亮着,這蠟燭也得點着。
還有一個,便是屋內必須要保持兩個以上清醒的男人,分別守在阿發的兩側,二十四小時輪班。
身上來月事的女人,不準進入阿發的房間,連他婆娘也不例外。
西邊的窗戶必須得關着,拿釘子和木條封死,東邊所有的窗戶都要打開,此舉爲阿發輸送活的氣息。
吩咐完這些,其餘人等,連同我阿爸在內都得馬上離開阿發那個空蕩蕩的家。
超子見人都走了,就問道:“文斌哥,那我們怎麼辦?”
查文斌正在和大山一起搬那棺材板,他準備把這玩意兒給弄進阿發的房間裏,說道:“我們晚上住這兒,你和卓雄去買點酒菜,再多備一些乾柴。弄不好,今晚我們是沒覺可以睡的。”
這羣人行事作風也確實非同一般,阿發搬空的家中此刻是酒肉橫飛。大山正在和超子划拳,兩人吹得唾沫星子橫飛,地上散落的酒瓶子還在打着轉。
“大山。”查文斌喊了一下那個正揮舞着雞腿的傢伙,正色道,“晚上你睡阿發的牀,超子和卓雄站你身邊,記得換上這套衣服。”
說着,查文斌丟出了那套白天阿發剛換下來的髒衣服,那叫一個臭氣熏天啊。
大山的臉此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,怪不得文斌哥這麼好讓自己喝酒呢,合着就一準沒好事。睡那牀,他自然是不怕的,可這衣服,唉,算了算了,大山只好抱着衝去捨身炸碉堡的心態了,誰讓在這兒他查文斌是老大呢。
睡那牀也就罷了,更加讓大山沒想到的是,那牀現在已經加厚了。
那塊白天從橋上卸下來的棺材板,現在正放在那張雙人牀上,而且下面是一點墊被都沒有鋪,光溜溜的。
查文斌給大山打氣道:“你只管睡,我們幾個都在這兒守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