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臉斜向上仰着,目光似乎是在盯着夜空中的月亮,連眨都不眨。
我又說:“您是在看月亮嗎?”
人家依舊沒有搭理我。
我也不覺得尷尬,繼續說道:“我明白您的心思,您是想您的親弟弟古望月了吧?”
如果說親人,古朔月在這世上的親人就只有一個,那便是古望月。
他這麼一聲不吭,一動不動地望着天上的月亮,不是在思念自己的弟弟,又是在思念誰?
“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啊。”我嘆息了一聲,說:“蘇軾當年思念自己的弟弟蘇轍,所以寫下了這千古名句。古往今來人的感情都是一樣的,我能理解你,因爲我現在也挺思念我義兄元方的。”
“滾!”
古朔月突然扭過頭來,朝我厲喝一聲!
他的眼睛終於看向我了,只是那目光,冷的、鋒利的卻像是兩把尖刀,毫無阻礙的惡狠狠的刺進了我的眼中!
那一刻,我的瞳孔都是痛的!
我不由得有些愕然,不用翻臉翻得這麼快吧。
我悻悻地站起身子,說了句:“抱歉,打擾了。”
然後,我便灰溜溜地又回到了席上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曾立中幸災樂禍地大笑着說:“捱罵了吧?告訴你了別讓你去招惹他,你偏偏不聽!就連我們家裏的人都不敢搭理他,除了爺爺之外,他誰的話也沒聽過,連我爸爸還捱過他的罵呢,當然,我被罵的最多。所以,不要放在心上了。”曾立中拍拍我的肩膀,一臉安慰我的神情。
我心中暗道:你是話嘮,捱罵理所應當,我可不是啊。 灰燼之翼 我是打算以後跟他長期相處的,準備從曾家手裏挖人的,這可怎麼能行?
曾子仲卻道:“能罵你就不錯了。這說明他還會跟你說話。”
“對對對。”曾立中道:“歸塵哥,你比我可是強多了,想當年,我跟他說了好幾百句話,他也沒搭理我,直到說到第一千句,他纔回了我一個字。”
池農詫異道:“你自己說了多少話,你還記得啊?”
曾立中點點頭,道:“是啊,我就是想看看,他到底要多少句話纔回一句。”
陳弘義說:“你還真是閒。”
曾南溪說:“可不是閒的天天皮癢嗎!”
成哥道:“那他回了的那個字是什麼?”
“賤!”曾立中說。
“噗!”成哥、池農、陳弘義都把嘴裏的飯給噴出去了,然後成哥笑得前仰後合。
一竹道長也不禁莞爾。
只有我沒笑,剛纔回了我一個“滾”,跟曾立中有異曲同工之妙,我們倆是同一個等級的,至多隻是比他略強一點罷了。
我說:“曾舅爺,能不能把古朔月留下來?” 曾舅爺吃了一驚,放下了筷子,愣愣的看着我,說:“你要古朔月留下來,也跟着你?”
其他人也都不吃東西了。
桌子上一時間顯得異常寂靜。
我點點頭,道:“我們這些人畢竟還年輕,如果舅爺能把古朔月留下來,幫助我們,那對我們來說,是天大的好事,晚輩感激不盡!”
曾立中道:“歸塵兄,古朔月那種性子,你留下來不是自討沒趣嗎?”
我道:“他是人,又不是鬼,只要能先留下來,相處的時間長了,總會變好吧?”
曾立中道:“我跟他認識了四五年了,也沒見他對我的態度有什麼變化過。”
成哥憋不住笑,道:“四五年裏,你跟他說話,他都說你賤?!”
曾立中白了成哥一眼:“你去,他肯定也說這個字。”
成哥撇撇嘴。
我看着曾子仲道:“只要舅爺說讓他留下來,他肯定會留下來的。”
曾子仲嘿然道:“我說讓他留下來,他確實不會拒絕,我讓他聽你的吩咐,他應該也沒二話。可是,我捨不得啊。錚子,給我一個足夠說服我的理由吧。”
我扭頭看了一眼古朔月,見他毫無反應,我們這邊說話的聲音,他應該不那麼容易聽見吧。
我又扭過頭來看着曾立中,然後對曾子仲說道:“舅爺,晚輩想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“請問,知無不答。”
我道;“古朔月跟曾立中兄弟,哪個人對你來說更重要?”
曾子仲一愣,半天才道:“這個問題,還用問嗎?”
我笑了笑,道:“晚輩知道了。”
曾子仲這麼一說,顯然就是曾立中更重要了,那是他的親孫子,曾家香火的繼承人,在一個老人的心目中,自然要比古朔月更重要。
於是我又繼續說道:“那古朔月前輩在曾家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嗎?或者換種說法,曾家如果離開了古朔月前輩,就會很危險?就會無法正常的生活?”
“笑話!”曾南溪忍不住道:“曾家是千餘年的山術大家,當世豪族,除了我父親之外,離了誰,都照樣過!”
曾子仲道:“離了我,也照樣過。”
這意思就很明顯了,離了曾子仲都能過,離了古朔月就更無所謂了。
而我要的就是這句話,於是我接着說道:“既然古朔月前輩對於曾家來說,不是不可或缺的人物,而對於我們來說,卻又是非常關鍵,最重要的是,立中兄弟對曾家來說很重要,留下古朔月前輩在,可以對立中的安全多一份保障——立中的性子,舅爺是知道的,不用我多說——不知道晚輩的這個理由算不算充足,夠不夠分量讓舅爺把古朔月留下來?”
曾子仲啞然無語。
一竹道長拍手笑道:“好好好,我看錚子的口才,不輸於當年的元方,哈哈!老曾啊,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。”
我笑道:“舅爺啊,其實您說一竹道長心眼兒多,我原本不信,結果今天晚上一看,一竹道長確實是比您心眼兒要多,比您也想的全面,尤其是在照顧晚輩兒這方面,做的要比您好。”
“哦?”曾子仲和一竹道長都來興趣了:“這話怎麼講?”
我道:“太白星原本是被曾舅爺您給收了,成了您的東西了,結果一竹道長非要弄出來一個血鎮符,硬生生的把太白星弄到了我的葫蘆裏,成了我的一個大幫手。你猜這是爲什麼?一竹道長對我好,這是毋庸置疑的,但是更多的恐怕是對詠荷師妹好吧?哈哈,詠荷師妹以後是要跟着我的,我安全了,詠荷師妹就安全,我危險了,詠荷師妹就危險。給我增加幫手,就是給詠荷師妹增加幫手,這點小賬,一竹道長打理的可是非常清楚哦。我說得對不對,道長?”
一竹道長只是笑,也不接話。
曾子仲一聽這話,瞥了一竹道長一眼,道:“好哇,牛鼻子,原來如此!我說你剛纔那麼熱心!你這樣做,讓錚子這麼一說,我要是再不把古朔月留下來,那就顯得我老曾不疼我孫子啊!罷了,罷了,就讓古朔月留下來,幫錚子吧。”
我大喜道:“多謝舅爺!”
曾立中也笑道:“多謝爺爺疼愛孫子!”
“你給我多長點心比什麼都好!”曾子仲將目光投向古朔月,喊了一聲:“朔月,來!”
古朔月的腳,稍稍一點地,剎那間,身影便到了近前,聲息輕微至極,就像是一片花瓣飄落。
“朔月,明天我就走了,立中會留下來,幫助陳錚,對付異五行。” 妖王她立志做好人 曾子仲道:“立中這孩子,你是知道的,輕佻,頑劣,愛出風頭,不穩重,還好色!”
曾立中翻了翻白眼:“第一次聽見爺爺說自己親孫子好色的,好色也是爲了曾家千秋萬代的基業着想,不得選個基因優秀的麼!”
“我自己的孫子什麼德性,我知道,我也不藏私!”曾子仲道:“朔月,這立中絕對是個惹禍的貨材,所以我想請求你,也留下來,跟陳錚他們一道,也算是看管、保護立中了。”
曾子仲說話說得很有水平,首先不是命令古朔月留下來,而是請求,其次讓古朔月留下來不是爲了幫我,而是爲了看管、保護曾立中。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,古朔月略一沉默,便說了聲:“好!”
說罷,古朔月又是輕飄飄的縱身而去,繼續獨處在黑暗的角落裏。
曾子仲搖了搖頭,苦笑道:“這人,向來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,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一個字。”
我卻大喜,道:“多謝舅爺了!”
“不用客氣了。”曾子仲道:“讓立中留下來在你這裏,原本就是給你添了麻煩,所以我說把古朔月留下來,是爲了看管立中。”
唐詠荷忍不住道:“我看古朔月前輩一直在看月亮,他是在思念什麼人嗎?”
“是啊。”曾子仲道:“到底是姑娘家的心細。朔月是在想他的弟弟了,他的弟弟叫古望月。兩個人,一個是朔月時生人,一個是望月時生人,所以就起了這兩個名字。望月拜元方爲師,進了天符隱界,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,算起來,他們兄弟倆也有五六年沒有見面了吧。這兄弟倆,以前是共用一個身體的,現如今,又都絕了親人,只剩彼此。所以,朔月常常望月。”
“我剛纔就是過去問他是不是想念兄弟了,結果他讓我滾。”我苦笑道。
“哈哈!”曾立中笑道:“他那樣的人,正在裝酷,你一語戳中他的心事,惱羞成怒,不讓你滾讓誰滾。”
曾子仲瞪眼道:“又開始沒大沒小了!”
曾立中吐了吐舌頭,朝我做了個鬼臉,我也是一笑。
唐詠荷道:“那朔月前輩爲什麼不去天符隱界找他兄弟呢?”
“這孩子,盡說些笑話。”一竹道長說:“天符隱界是誰都能進的嗎?就連你師公我都進不去!不要說進去了,找也找不到入口在哪兒啊。那地方,是天賜福地,若非如此,元方他們也不會去那裏隱居了。”
曾子仲道:“是啊,天符隱界的入口,據說是天降隱符在防護,只有開了天眼神通的人才能看見那隱符,也只有神相修爲的人,才能從那天降隱符中來去自如。這世上有幾個神相?不就元方一個嘛!所以說,外人想要進入天符隱界,必須元方輔助,隱界中人,想要從那裏面出來,還需要元方輔助。”
唐詠荷嘖嘖嘆道:“這麼厲害!我師姐就住在那裏面,我什麼時候能去裏面看看就好了——那古望月爲什麼不出來,見見他哥哥呢?”
“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曾子仲道:“古望月從來都沒有出來過,原因爲何,誰也不知道。”
我心中一動,道:“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就請求我義兄,讓古望月出來,跟古朔月見見,這樣,朔月前輩的心情會不會好一些,對我的態度應該也會有所改觀吧?”
曾子仲笑道:“哈哈,你可以試試。”
一竹道長說:“關鍵是想見到元方,可不容易啊。” 我說:“爲了朔月,倒是可以一試。”
神兵奶爸 成哥道:“你準備怎麼試?”
我道:“麻衣陳家相術之中,有一大天真香術,我還沒有用過,要是呼喚義兄,倒是可以一用。”
“大天真香術?”曾子仲一愣,道:“莫不是焚香傳意相形嗎?”
“正是!”我道:“曾舅爺果然是見多識廣。”
“我是見我妹夫(陳漢生)施展過這一法術。”曾子仲道:“不過這法術,號稱是請神觀天意之用,呼喚元方,也可以?”
一竹道長說:“這個世上,道法大成便是仙,得悟天道便是神,元方被人換做元神,已經有這資格了。”
我道:“夜半子時,焚香燒紙,不管靈不靈驗,試試倒也無礙。”
大家一聽,都來了精神,困的也不說困了,累的也不說累了,一個個都興致勃勃,等着子時到來。
我回屋看了看楊柳,睡得十分香甜,面色也漸漸安詳,按照池農的說法,一覺睡到天明以後,什麼事情都沒了。
我問池農胎兒有事兒沒有,池農笑笑,說:“母子平安!”
邵薇把王慕城也哄睡着了,然後問我說:“聽見你們在外面熱熱鬧鬧的,幹什麼呢?”
池農說:“錚子待會兒要用大天真香,給元神通話呢。”
“能行嗎?”邵薇瞪大了眼睛。
“能不能行,試試不就知道了。”池農說:“走吧,楊柳沒事了,慕城睡了,你也別在這兒看着了,也出來看看。順便吃點東西,你晚上就吃了一點。”
“我不吃了。”邵薇說:“我要減肥。”
池農翻了翻白眼:“這女人,不論胖不胖,每年都有那麼幾天喊着要減肥,什麼毛病!”
邵薇說:“你們男的不就喜歡苗條的嗎?”
“我可不是,我喜歡有肉的。就像俺家仙仙那種,豐滿圓潤。”池農說的我和邵薇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邵薇說:“木仙姐姐,你是沒戲了,我看你跟成哥倒是有希望。”
“對,對!”我笑道:“其實大家都是這麼想的。”
“你們這倆小混蛋!”池農作勢要打人,我和邵薇趕緊跑了出去。
曾立中看見邵薇出來,那叫一個歡騰,立刻黏了上來,要給邵薇講剛纔發生的事兒。
唐詠荷見狀,看邵薇的眼神兒都變了。我的心裏是暗暗發愁,女人這嫉妒心強的跟什麼似的,唐詠荷以後可怎麼跟邵薇相處呢?
剛這麼一想,我就看見邵薇朝唐詠荷走了過來,不由得一驚,卻看見邵薇拉着唐詠荷的手,說:“詠荷師妹,你來,我有話要跟你說。”
說着,就把唐詠荷給拽走了,曾立中站在一旁,看看邵薇的背影,嚥了口唾沫,又看看唐詠荷的背影,又咽了一口吐沫,最後嘆息一聲,垂頭喪氣地坐回椅子裏了。
成哥笑道:“怎麼不跟上去?多好啊,倆美女!”
“嘁!”曾立中說:“品位不同,不相爲謀。”
我遠遠看着邵薇帶着微笑跟唐詠荷在說話,唐詠荷很快也是滿臉微笑,還扭過頭來欣喜的看看曾立中,把曾立中嚇得腦袋猛然一縮,我也不知道邵薇她們倆到底在說什麼,不過卻是安心了不少,最起碼,不會打起來了。
我讓六叔陳弘義幫我準備了一下道具:
一張供桌,兩尺寬,五尺高;
一尊香爐,一紮方圓,三足半尺高;
三炷香,榆樹皮香,顏色土黃,結實緊密,一尺二長;
毛筆一支;
硃砂二兩;
清水半碗;
黃紙一疊;
蠟燭一雙;
火柴一盒。
用硃砂兌了水,調勻,然後我用毛筆沾着硃砂液在黃紙上開始寫:
大哥在上,弟歸塵敬拜!大哥神通廣大,逍遙於紅塵之外,天符隱界,世外桃源,諸般好處,令弟深羨!大哥必定安好,江靈姐姐、木仙姐姐、邵如昕姐姐、弘仁五叔、弘德叔叔、弘道伯父、蔣明義伯父、曾子娥奶奶、漢生老爺子也必定安好!今焚香燒紙,只爲古朔月、古望月事。朔月在弟近旁,久欲見望月而不可,鬱鬱寡歡,默默無言,日夜如是,弟所不忍見!若有機緣,萬望大哥能攜望月出世,以寬慰朔月之心,也令弟安心。不勝感激!弟歸塵頓首再拜!
字數太多,我把那黃紙上寫的密密麻麻,寫完之後,折了三折,掩住字跡,然後擺放整齊。
衆人都圍攏了上來,邵薇和唐詠荷也走了過來,兩個人攜手並肩,都是面帶微笑,就像是好姐妹一樣。
我心中暗暗奇怪,怎麼這麼快就成朋友了?
女人之間的事情也確實難解。
眼看這時間,子時頃刻便到!
我整好衣服,洗淨了臉和手,肅容而立,先用火柴點了蠟燭,然後雙手捏訣,握好三炷香,各自分開,並不黏連,香頭朝下就於燭火,火苗立刻躥了起來!
我心中大喜,這是吉兆!焚香之時,如果香沒有着火,而是冒着黑煙,那是大凶之兆,千萬不要再點了。
這香頭的火,也不能吹滅,不能刪滅,只能等着它自己滅掉,否則好事要變壞,香意要不達。
慢慢的,將香插於香爐之中,根根直立,此時卻要三炷香緊湊在一起,保持香火旺盛,越久越好,若是等黃紙燒完,香頭之火還沒有滅掉,那是最好!
香在爐中之後,我便開始點燃黃紙,一疊黃紙盡數燒起之後,纔將寫着話的那張放了進去,我在自己心中又默默唸誦着那黃紙上寫的話,一腔虔誠,別無雜念,全神貫注,絕無外意。
那紙灰,嫋嫋飛昇,那香菸,渺渺密密,都是直衝雲天,如寶塔玲瓏!
落下來的灰,也全都是白色的。
這大天真香術,對於香菸還有紙灰的飛昇狀態,以及灰燼的顏色,都有極多的講究。
凡是煙霧,以直衝雲天爲吉,以盤旋迴舞爲兇。直衝雲天,則心意能達,盤旋迴舞,則有凶煞降臨!且不可再行言事!
凡是灰燼,有白色、黃色、黑色三種,白色爲吉,黃色次之,黑色大凶。正所謂白色神仙黑色鬼,如果落下來的灰燼是黑色的,那就說明焚香祈禱的話,都傳到了鬼祟那裏,趕緊要掐斷香火,否則鬼祟就按着香頭找上門來了!
另外,香頭上的灰燼也千萬不能層層相壓而不落,燒一點,落一點,是大吉大利的象徵,一直堆着不落下來,那便是衰。
重生小哥兒之顧朝 如果香沒有燃燒完,而自己無緣無故熄滅了,那更是大凶臨門!有鬼祟已經找過來了!要是從中間直接斷掉了,那便是鬼祟已近近身!更壞的是,香從底部或中間被火星燒着,那便是舉家之禍!
而最壞的情況是,香從中間或者從底部斷了之後,全部崩落在香爐之外,那便是炸香,三日之內,必須隱匿避禍,否則家敗人亡!
我這三炷香,安安靜靜,一切都是吉相,等我將黃紙燒盡之後,那三炷香也已經分出了高低,明明是同時燃燒的,但是到了現在,卻是主香最高,左右兩側的副香一樣低,都低於主香三成!
看見這情形,我知道,成了!
這大天真香術成了!
至於義兄收到香意沒有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