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嫁給凌王世子,京城不知道多少閨秀羨慕,怎麼會命苦?這樣的話不要在外面說了。」
「如果是別人,奴婢斷不敢這樣說。可是你不一樣。奴婢看得出來,你是真心關心世子妃的。所以有些話奴婢不怕告訴你。」綉兒說著南宮清雅這些年過的日子。「我們世子與世子妃在人前倒是恩愛,誰都說是一對眷侶。其實這些世家公子哪個沒有點紅顏知已?我們世子妃嫁到凌王府的時候,世子已經有心尖上的人。」 與南宮清雅重逢之後,她也沒有關心過她的婚姻生活。畢竟世人都說凌王世子與凌王世子妃相敬如賓,夫妻恩愛。她一個『剛剛認識不久』的人總不可能問南宮清雅過得怎麼樣。沒想到她背地裡過得這樣辛酸。
綉兒說著南宮清雅這些年的不容易。從綉兒的嘴裡得知,南宮清雅成親第二年懷過一個孩子,在第二個月的時候動了胎氣。那時候正是深更半夜。世子妃動了胎氣,馬上就去召府醫。沒想到的是世子爺的寵妾重病不起。所有的府醫都在寵妾那裡。不管綉兒怎麼解釋,世子都不相信南宮清雅是真的動了胎氣,只當她是為了爭寵,故意把府醫調走,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他的寵妾治病。
第二日,那個孩子就沒有留住。凌王世子這才知道冤枉了南宮清雅。為了這件事情,凌王世子愧疚了許久。現在與南宮清雅在外面裝得恩愛纏綿,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兩人約定好的作戲,另一部份原因是對那個孩子的愧疚。
「世子妃這次又……小產了。」綉兒抹著淚說道:「大夫說她這次小產之後,以後很難再懷孩子了。」
「怎麼又小產?是她身體有問題,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裴玉雯蹙眉。
「還不是世子爺的那個寵妾。她養了一隻貓,平時就愛亂跑。昨日世子妃在花園裡散步,那隻貓不知怎麼就沖了出來驚著了世子妃。世子妃的身子骨本來就需要養著。這麼一受驚,孩子又沒有保住。晚上世子來看世子妃的時候,世子妃與他抱怨了幾句,世子爺當場便甩了臉色走人。現在世子妃鬱結在心,已經幾頓沒吃了。」
從側門進去,馬車停在了凌王府後院。綉兒帶著裴玉雯走向南宮清雅的房間。
「換了院子嗎?」以前不是這個院子。
「上次發生了那麼噁心的事情,我們世子妃可住不下去。現在那個院子已經封了,沒人再住了。」
裴玉雯跟著綉兒穿過幾條小道,經過無數個院落。看著越來越偏僻的地方,裴玉雯心中煩燥。
「就算要換院子,也不用換這麼偏僻的地方吧?她是世子妃,這個府里的女主人。誰敢對她這樣不敬?」
「裴姑娘不要生氣。這是我們世子妃自己要求的。她看不慣那寵妾的嘴臉,不想離她太近。只是沒想到還是沒有防到她。」綉兒在旁邊解釋道:「裴姑娘,馬上就要……」
綉兒的話沒有說完。只見從對面走過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。少婦穿著桃紅色的衣裙,挺著一個大肚子。
「綉兒姑娘,這就是你請的大夫嗎?」那少婦捂嘴輕笑。「你們還真是胡鬧。姐姐病得那麼重,你們不去請個御醫,偏偏請個小姑娘。這個小姑娘是神醫還是御醫啊?」
「三姨娘。」綉兒福了福身。「我們主子還在等著裴小姐呢!就不陪三姨娘說話了。」
「站住。」三姨娘身側的大丫環擋住綉兒的路,趾高氣昂地推了一把綉兒。「我們夫人跟你說話呢!夫人沒有讓你走,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走?」
「夫人?」裴玉雯看一眼三姨娘:「這是哪個府里的夫人?二房還是三房?或者是老夫人?」
撲哧!本來氣得不行的綉兒失笑出聲。
就這幅鬼樣子還老夫人呢!裴玉雯明顯是拿著那婢女脫口而出的『夫人』二字來作文章。
只有正房才是夫人,妾室只能被稱為姨娘。這個三姨娘想必天天做著正房夫人的美夢,讓手下的人稱她為夫人。可是,就算她是良妾,那也是妾。像凌王府這樣的皇親國戚,那是絕對不會把妾室提到嫡位。
「你笑什麼?賤婢。」三姨娘氣得不行。「來人,給我掌嘴。」
「三姨娘,容我提醒你一句,綉兒是世子妃的大丫環,你沒有權力掌她的嘴。要是再在這裡胡鬧,我就親自問問世子爺,他們這凌王府還有沒有規矩?一個小小的妾室也敢攔著客人的路,出口侮辱上門的客人。」
裴玉雯抓住想要打綉兒的婢女的手臂,將她狠狠地一甩。那婢女整個人趴在地上,嘴裡發出痛苦的叫聲。
「你算哪門子的客人?」三姨娘沒有見過裴玉雯。上次的宴會她是沒有資格參加的。
「我是裴太尉的姐姐,是世子妃邀請入府的,怎麼就不是客人?還是說,你們凌王府的門檻太高,我們裴家連作客的資格都沒有?看來今天我還真不該來了。」
「你在胡說八道什麼?誰讓你這樣無禮的?」凌王世子端木非凡匆匆趕過來。「裴姑娘,小妾無禮,得罪了。」
「世子爺,別說這些話,我擔當不起。誰不知道她是你的愛妾?她說的這些話想必就是世子爺你的意思。畢竟夫妻同心嘛!只有她最了解你的心思。」裴玉雯眼眸沉下來,譏嘲地看著端木非凡。
當初見到端木非凡,她還以為南宮清雅嫁了個不錯的男人。畢竟以前也沒有聽說他有什麼不良的名聲。不曾想他跟天底下大多數庸俗的男人一樣寵妾滅妻。南宮清雅嫁給這樣的男人真是白瞎了那樣的好相貌好性情。
「夫妻同心是沒錯。不過本世子的妻子是雅兒,不是這小小的賤妾。裴大小姐,你是來看雅兒的吧?正好本世子也忙完了,就跟你一起去看看她。雅兒心情不好,非常需要姐妹的陪伴。請裴小姐幫我開解開解她。」
「我怎麼開解她? 專權首席的契約婚禮 又不是我把她的孩子害死的。」裴玉雯看著三姨娘。「老天爺是公平的。有的人做了什麼樣的壞事,老天爺會將同樣的懲罰加諸在她的身上。這就是因果循環。」
三姨娘受不了裴玉雯的眼神,懼怕地後退兩步。她摸著肚子,眼神飄忽閃爍。
真正讓三姨娘緊張的是端木非凡對裴玉雯的態度。他從來沒有對誰這樣熱心過。
「我們走。」裴玉雯對綉兒說道。「你家主子還在等著我們呢!不要讓她等久了。」 那啪嗒啪嗒的東西落在頭頂的同時,我就警覺了,伸手一摸,頭髮上沾着幾滴發粘的東西,帶着很明顯的難聞氣味。我擡頭望上去,老樹很高大,雖然還沒有長出葉子,但是枝杈橫生,頭頂沒有月光,黑咕隆咚的一片,我眯着眼睛看,卻看不清楚上面是不是有東西。我不敢馬上就大呼小叫的聲張,全神戒備的暗中觀察着。
他們兩個沒有什麼反應,彌勒閉着眼睛養神,金大少盤腿坐在哪兒,叼着菸捲皺着眉頭,不停的嘚吧。
“都說我們金窯有錢,是有錢,那錢是怎麼換來的?像我家老爺子,前半輩子當苦力背屍,落的一身病,要不是後來發達了,找人治好,這世上壓根就沒我這個人兒,難啊,老哥,難。”金大少搖頭晃腦:“誰都不容易,能幫襯着,就幫襯一把,老哥,說句交心的話吧,我那個沒過門的媳婦兒……”
我沒心聽金大少囉嗦,眼睛始終在周圍不停的晃動,這片林子越來越不讓人踏實,那陣隱隱約約的哭聲,彷彿一直在耳邊縈繞,哭的很悽慘,而且愈發讓我感覺熟悉。
我的目光從左到右,重新掃了一圈,當再次望向金大少的時候,我一下就驚呆了,頭髮連同身上的汗毛全部唰唰的直立起來。
金大少一無所知,叼着菸捲在回憶他父親的生平經歷,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,他身後僅僅一米遠的地方,無聲無息站着一個小孩兒。那小孩兒最多一兩尺高,渾身沾滿了血,連兩隻眼睛彷彿都是紅的,已經慢慢伸出手,抓向金大少的頭髮。
“你不要聲張。”我壓着聲音慢慢道:“身後有東西……”
“什麼?”金大少正說的有勁兒,一下沒有反應過來,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,恰好望到那個小孩兒圓溜溜又血紅的眼睛,當時一愣,隨即像被針紮了一樣跳了起來:“這他孃的是什麼!”
嘩啦啦…..
彌勒正靠着樹打盹,金大少一嗓子喊出來的時候,像是把一片東西全都驚動了,兩隻發綠的胳膊從樹後呼的冒出來,攔腰抱着彌勒。那胳膊的力氣非常大,彌勒反應的雖然快,但被卡着腰,像是被一道鐵箍給箍住了,他猛然一抖身子,想掙脫出來,兩隻手使勁扒着樹後的兩條胳膊。發綠的胳膊爛哄哄一片,彌勒一把就拽掉兩大團爛肉。
周圍一下子冒出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響,這種林子的地面上全部都是落葉和沙土結成的硬殼,我站起身的同時,土殼一鬆,幾隻手唰的就從下方探上來,但是還沒有靠近我,就微微的一縮,顯得有點畏懼。我身上帶着鎮河鏡,尋常的邪祟不能沾身。
“出來!”我隨手拿起身邊的棍子,用力搗穿腳下的土殼,朝上一挑,一具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屍體騰空被甩飛了,落在前面不遠的地方,來回晃了晃,骨架被摔的幾乎散掉。
“滾!”彌勒被箍的急了,一發火,頭頂和肩膀立即升騰起微微的紅光,他身上的那股先天陰氣已經被燒的差不多了,全剩下陽氣,陽火冉冉而出,彌勒猛的一掙,把樹後兩條胳膊硬生生的掙斷,虎吼一聲站起身。
他這麼一掙,震的樹微微晃動,頭頂嘩啦啦落下來一個已經快要散架的鳥窩,鳥窩裏有兩隻黑老鴰,爛的只剩下羽毛和骨頭。
土殼噗噗的碎裂,不知道多少手一下全都探了出來,彌勒的陽火盛,我有鎮河鏡,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是欺軟怕硬的,頓了頓,全都衝着金大少一個人去了。身後那個只有一尺來高的血嬰抓住金大少的頭髮,金大少反手拽住對方,用力甩了出去。
“摔不死!那是死胎咒!”彌勒也操起棍子,把幾隻探出來的手打斷,前後一望,道:“被人算計了!”
“這他孃的不公平!爲什麼都衝我一個人兒來了!”金大少手忙腳亂,但這個傢伙其實機靈的很,跳來跳去的跟一羣破殼而出的東西周旋。
一片一片的土殼被我和彌勒掀起來了,這片林子下頭,堆着不知道多少屍體,大部分屍體顯然死去的時間不久,身上的衣服還是完好的。
“我們走!不用在這裏糾纏!”彌勒抖抖棍子,一步跨出去,道:“先走!”
金大少比誰跑的都快,一聽彌勒的話,站起身就躥,但是一堆東西全部跟上他了,那隻一尺來高的血嬰死盯着他不放,甩丟了又跑回來,反覆了幾次,金大少完全慌神了。
“幹嘛他孃的老跟着我!”
“這是死胎咒!你禍害過孩子!”彌勒道:“不跟你跟誰!”
死胎咒,那是很邪門的一種法門,傳聞來自佛家,但是正統的佛法中不存在這樣的陰邪密咒。佛家講究因果,傳聞死胎咒專克那種未婚孕子,又無法生產被迫墜胎的人,一旦纏上了,就會死纏到底。
“就那麼一次,實屬無奈!”金大少臉色慘白,一邊逃一邊作揖:“求求你行行好,放過我吧……”
襲擊來的非常突然,但是總體局勢還不那麼要命,我穩住神,就打算先從這裏跑出去,到外面的曠地再說。身子剛剛一動,那陣本來隱隱約約的哭聲一下子清晰了很多,我的眼神立即朦朧了,哭聲漸漸的夾雜出了人的聲音,語氣絲絲縷縷,幽怨到了極點。
“你要走了……你不記得我了……你一直都在怨恨我,是不是……”
這陣伴隨着哭聲而來的聲音飄飄忽忽,它傷感而且讓我愈發覺得熟悉,我的心神隨着這陣聲音一個勁兒的發顫,一股股寒意順着心底直衝頭頂,讓身體都開始瑟瑟發抖。我經歷了那麼多事情,什麼可怕的東西都見了,不會被這些東西嚇住,然而正是哭聲中讓我越來越感覺的熟悉氣息,帶來了森森的寒意。
“是誰!出來!”我左右的望,但那陣聲音像是從四周黑暗中每一個角落裏一起迸發出來的,分辨不出具體的來源。
轟…..
本來一片黑暗的林子裏,驟然冒出一片閃亮的白光,刺得人好像睜不開眼睛。白光萌生,一片隱約的佛號,也在林子裏面嫋然出現。莊重的佛號聲,把一切陰霾震散,像是羅漢金剛乍現,驅退一切邪魔。
鐘鼓齊鳴,還有肅穆的誦經聲,一下子讓人覺得來到了一片佛門寶殿之中。我的腦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攪和成了一團,混混沌沌,頓時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。緊跟着,林子裏那片白光中,好像慢慢顯出了一尊佛的影子,還有觀音羅漢,十方菩薩。我一直眩暈着,有點不知所以,但是內心裏的潛意識卻時刻在提醒我,那不是真的,肯定不是真的!這片陰森的老林裏,邪氣跟佛氣不可能共存。
“你真的把我忘記了……你不理我……不體諒我……”模模糊糊中,那陣哭聲中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,像是一根根針,透過耳膜,扎的腦子生疼:“你不問我冷不冷,孤單不孤單,就想轉身走……不知道,你的心爲什麼這麼狠……”
我幾乎張不開嘴了,身體還有思維都被那陣突如其來的佛號聲給牽制住,我暈頭轉向,兩邊的彌勒和金大少已經把持不住,噗通跪到地上,對着隱隱現出的佛影磕頭。河灘上信什麼的人都有,信佛,信道,信龍王爺,佛儒道長存不衰,佛祖道祖孔孟,早已經逝去,它們的力量,都是信徒的一股念力。
我不懂佛法,不知道那陣飄蕩在周圍的誦經聲到底是什麼經文,我的膝蓋發軟,一個勁兒的想要跪倒,然而心底的意識卻告訴我,一旦跪下來,就等於屈服,等於被對方掌控在掌心,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!
鎮河鏡,百邪不侵的旺盛陽火,在這時候彷彿都不管用了,我的雙腿越來越軟,手也在發抖,臉上的冷汗一片一片的朝下落。漸漸的,我的一條腿彷彿不聽使喚了,慢慢的彎曲下來,膝蓋觸到了地面。
就在這個時候,胸口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一跳,像是一陣清流,流進混沌一團的心裏。胸口的東西嗡嗡亂響,一道好像存在,又好像不存在的淡淡的金光,從衣縫間迸射出來。我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點,我回想起,那是苗玉上次分別時,給我的那顆如同牙齒一般的東西。
我彎曲的膝蓋重新站了起來,儘管還是不能說話,但是已經恢復了不少意識。我的雙腳好像在地上生根了,使勁拔都拔不出來。餘光一瞥,兩邊的金大少和彌勒不知道在原地磕了多少個頭,接着就慢慢爬起來,懵懵懂懂的向着那片如同佛光般的光芒走過去。我情知他們中了魔障,但是卻一個字都喊不出來。
彌勒和金大少像是被那片白光中的羅漢菩薩虛影牽引了,佛號聲越來越遠。胸口的牙齒一直在動,我全力掙扎,腳步終於開始挪動。
此時此刻,最要緊的就是先追上彌勒他們,但是不等我邁出一步,頭頂又啪嗒滴下來什麼東西,伸手一摸,那好像是一滴淚,又好像是一滴血。
唰…..
一團東西從頭頂大樹密密麻麻的枝杈中掉了下來,當我看到這東西的時候,腦子立即就變的空空蕩蕩,說不出是苦,是悲,是哀。 裴玉雯掀開帘子,看著躺在軟榻上,眼眸空洞地看著窗外的南宮清雅。
南宮清雅臉色蒼白,嘴唇沒有血色,像是一個透明人似的,瞧著就虛弱無比。這是她沒有見過的樣子。在她印象中的南宮清雅陽光洒脫,敢鬧敢叫,敢拔慶武帝鬍子,敢揍京城紈絝,而不是這個樣子。
端木非凡的眼裡閃過詫異。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南宮清雅會這樣虛弱。下一刻,他的眼裡有些不耐煩。
后宅里的女人最擅長心計。他不相信南宮清雅真的這樣虛弱。只怕是故意扮可憐博取同情。只是這樣做也太過份了。做出這幅姿態給誰看呢?是他還是裴家的大小姐?這不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家對不起她嗎?
「雅兒。」端木非凡心裡不耐,臉上卻堆著笑容。「怎麼穿得這樣單薄?你身子虛,小心染上風寒。」
端木非凡說著,對旁邊的綉兒說道:「你們這些丫頭是怎麼伺候世子妃的?怎麼不給世子妃蓋個薄被?」
綉兒朝南宮清雅看了一眼,恭敬地福了福身:「是,奴婢馬上就去拿。」
「不用了。」南宮清雅一開口,那沙啞的聲音把房間里的幾人都嚇了跳。
「清雅,你的聲音……」裴玉雯連忙走過去,蹲下來握住她的手。「你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了?你的手也好冷。綉兒,快把薄被拿過來。小產過的身子是不能涼的。小心以後留下病根。」
端木非凡的眼裡滿是氣惱。這個女人連小產的事情都要說出去,還真是陰險毒辣。她就怕別人不知道凌王府的后宅有多麼不寧是吧?此事要是傳出去,他好不容易維持好的形象也要毀於一旦。
「這丫頭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,要不然我們好好的麟兒就不會……」
裴玉雯真是不想看見這個偽君子。她淡淡地說道:「世子爺,你剛才不是說讓我好好開解一下世子妃嗎?我們女人說話,你在旁邊呆著也不合適。要不你先離開一會兒,讓我們姐妹說說知心話?」
端木非凡警告地看了一眼南宮清雅,對裴玉雯強擠了一個笑容。
「當然。你們姐妹慢慢說。本世子等會兒再來看她。」
「雅兒,你可是程國公府的大小姐,你有爹疼愛,有哥哥庇護,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?」
裴玉雯故意大聲說著,讓離開不遠的端木非凡聽個清楚明白,也讓他知道他們欺負的不是個孤女。
外面的端木非凡腳步頓了頓。那一刻,他突然有些後悔。畢竟南宮清雅的身份不低,要是真的鬧大,他這個凌王府的世子也討不到便宜。可是,每次看到南宮清雅那張冷漠的臉,他就氣不打一處來。
「你不用為我的事情生氣。其實對我來說這是種解脫。」端木非凡一走,南宮清雅就開口了。
「什麼解脫?他們把你欺負成這樣,這還是解脫呢?你到底是怎麼想的?」
綉兒端來凳子,裴玉雯就在南宮清雅的旁邊坐下來。綉兒再送來點心,裴玉雯沒有心情吃,揮手讓她撤下去。
「這就是報應吧!當年他讓我跟她走,我捨不得家人,不忍心背棄他們,辜負了他的深情。嫁給端木非凡,我原本也是抱著一線希望的。我不指望他能愛我,但是我希望他能給我足夠的尊重。就像我爹娘一樣。哪怕只是搭夥過日子,至少給足了對方臉面。可是他呢?一個寵妾挑撥兩句他就信以為真。兩個孩子就這樣沒了。」
「我真的解脫了。因為我放下了。以後我便是凌王府世子妃,再沒有其他身份。他喜歡美人,我便給他找無數的美人。正如你所說,我身份尊貴,出身不凡,想對付幾個妾室還不是動動嘴的事情?從今天開始,我與他端木非凡的戰爭開始了。很快我就會讓他知道,惹怒了我南宮清雅,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。我要為我的孩子報仇。」
「清雅。」裴玉雯擔憂地看著她。「你別哭。月子里不能流淚,不然以後你的眼睛會壞的。」
南宮清雅拉著她的手,將她的手放在臉上貼著。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你。在這個時候,我只想看見你,連我哥都不想見。我總覺得,如果告訴你的話,你一定會理解我的。你不會像一般女子那樣指責我心狠容不了人。你跟我的雯兒很像,就像她在我身邊一樣。」
這一刻,裴玉雯有個衝動。她想告訴她實情。既然南宮葑能夠接受她,為什麼她不可以?
相比南宮葑,他們相處的時間更多。畢竟同為女子,她可以隨時來見她,而南宮葑不可以。
「那我有沒有告訴你……我就是她。」
南宮清雅正在擦拭眼角的淚水,聽了她的話手臂一頓,抬起眼瞼驚訝地看著她。
「你說什麼?」
「綉兒,我想吃你們府里的梅花糕,可以去叮囑廚房做一盤嗎?」
綉兒連忙福了福身,恭敬地說道:「是,綉兒馬上就去辦。」
綉兒臨走之前把大門合上。
「我就是她,她就是我。當年我出事後,再次醒過來就變成了現在的身份。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?或許是老天爺見我們裴家死得冤枉,想要讓我回來報仇吧!可是查到今日,最終也只查出了一個太子。只是真是太子嗎?」
南宮清雅抓住她的手臂,緊張地看著她:「你剛才說的是真的?你真是她?那你說說我身上有沒有胎記?」
「你的胸口有顆紅色的痣,肚子處有塊白色的胎記。那胎記不明顯,一般的人看不出來。」
南宮清雅的神情隨著她說的話而不斷的變化。最後她張大嘴,激動地撲過來。
「雯兒,你真是我的雯兒。雯兒你回來了。 迷婚計,御用俏佳人 雯兒……」
「你別大呼小叫的。要是被外面聽著了,還以為你真是裝的。」裴玉雯做了個噤聲地動作。
「那有什麼關係?我根本就不在乎凌王府的人怎麼看。惹毛了我,我就和他和離。就看他丟不丟得起這個人。」此時的南宮清雅又恢復了一點活力。只是仔細一看還是看得出來她眼裡的悲痛和冷硬。 我本來已經漸漸清醒的腦子,又隨着這團樹上掉落下來的東西而混亂。那團東西掉落下來的時候,被一根繩子吊着,懸掛在離地面還有一兩米的地方,輕輕的晃動。哭聲和幽怨的傾訴一下子斷絕了,我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,只剩下這團正在晃動的東西。
我微微的擡起頭,看到的,是亦甜那張已經沒有任何生氣的臉,她的頭微微歪着,眼睛圓睜,似乎還在默默注視着我,但那雙眼睛,空洞,無神,再沒有任何一絲絲的靈動和生機。
她的身子被繩子吊着,微微的打擺,她看上去那麼單薄,那麼無助,懸空在我面前。她肯定不止死去一天兩天了,儘管在這個還沒有回暖的季節裏,身體卻已經開始腐爛。她的嘴角掛着幾縷完全乾涸又發黑的血跡。那雙一動不動定格住的眼睛下面,好像還在微微滴着染着血的淚。
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,不敢,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。我滿腦子都是第一次見到亦甜時的一幕,滿腦子都是她那清甜無邪的笑容。我忘記了她曾經害過我,曾經在背後給過我致命的一刀。
這個女人,註定不屬於我,無論她活着,還是死去。但是她給我的某些東西,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。她所給予的,是一個青蔥懵懂的少年對情感的初次萌動和懷戀。
我想,我真的無法忘記她留在我腦海中的笑容。
苟半仙的卜卦是真的,她死了,誰也救不活。此時此刻,我相信了卜卦的結果,她,死了。
我完全忘記了周圍的情況,眼睛裏沒有淚水,因爲要爲她流的淚,已經流乾了。我慢慢伸出手,試探着,一點一點觸碰到了亦甜垂下來的手。她的手皮開肉綻,冰涼,僵硬,沒有任何溫度,涼意瞬間侵蝕到我全身上下,冷的發抖。
陡然間,林子深處一陣又一陣好像風捲樹梢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,胸口的牙齒還在輕輕的跳動,我已經完全恢復了神智,回頭一望,之前萌發出的那片潔白的佛光看不到了,只有一盞如同豆子般的燈在不停的移動跳躍。我心裏一驚,立即想到彌勒和金大少,沒有別的選擇,亦甜是死了,肯定死了,我有種說不出的傷感,卻不能丟下同伴。
我咬咬牙,轉身就朝林子深處跑,我知道,肯定還有髒東西在附近,跑動間,我能感覺到土殼下面,還有積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層層腐敗落葉中,時常會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。但是此時此刻,我整個人就像一個巨大的辟邪的法器,沒有什麼東西敢於靠近。我跑的非常快,和我想象的一樣,那片所謂的佛光,佛號,還有佛影,都是不存在的,我能看見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太婆手裏託着一盞小燈,在林子前方站立着。當我靠近的同時,那個老太婆微微的擡起頭,臉已經完全爛了,喉嚨裏面咯咯的發出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。
金大少和彌勒兩個人完全陷入了絕境,這種老林子人跡罕至,河邊的氣候一直很潮溼,有些泥坑裏面積水樹葉爛泥時間久了,就像一小片沼澤地,踩破了土殼就會陷進去,正常人不幸失足,還有逃生的餘地,然而對於已經失去了神智的人來說,那絕對會要命。彌勒陷在一團爛乎乎的泥巴里,已經沒到了腰際,他還是木木愣愣的,只會偶爾顫抖一下手臂。另一邊的金大少解下了褲帶,綁在一根樹杈上,腦袋已經完全鑽了進去。
我顧不上理會那個臉都爛掉的老太婆,那只是個傀儡,我相信還有主謀在附近,所以只想先救人。我擡腳跑到泥坑旁邊,抓着彌勒的領子,使勁朝上一拽。那個爛臉的老太婆喉嚨裏咯咯響了幾下,手裏那盞如同豆子般的燈,火光猛然一盛,彌勒跟着一抖,想從我手裏掙扎出來。他的身子接連扭曲着,腦袋使勁要朝泥坑裏扎,另一邊,金大少腳下踩着的石頭啪嗒被踢翻了,整個人套着脖子被吊到樹杈上,手腳亂抽。
“出來!”我雙手一用力,把彌勒整個人從泥坑裏拽出來,甩到一旁,接着又猛跑了幾步,掏出刀子一下把金大少脖子上的繩子割斷。
老太婆手裏的油燈還在妖異的跳動着,火苗每跳動一下,地面上的彌勒和金大少就會抖動一下。我徹底急了,不收拾這個爛臉老太婆,事情可能就平息不了。我一抖身體,胸前的鎮河鏡還有牙齒全部露了出來,銅鏡和牙齒折射出一點點微弱的光,就是這麼點光,已經把爛臉老太婆逼退了好幾步。
“死吧!”我抽身衝過去,一棍橫掃,爛臉老太婆的身子詭異的折成九十度,好像整根腰骨已經斷掉,躲過這一棍子,接着就托起小燈,調頭想跑。
我緊追不捨,這樣鬼氣森森的東西,只要有至陽的法器震懾,就沒有多大的危險,我衝了幾下,趕上老太婆,一棍子從頭頂砸落下來,它本就爛糟糟的腦袋頓時被砸爆,我拿起鎮河鏡,罩着它的身體,用石頭把殘缺的身子砸的稀爛,骨頭一根根的崩斷,丟在地上的小燈終於噗的熄滅了。
當我轉過頭的時候,幾條在地面上蠕動的影子正使勁想把彌勒和金大少朝泥坑裏拖,我奔過去,蠕動的影子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,四散逃開。他們兩個昏沉不醒,我不想在這兒久留,一手拖着一個,轉身就朝林子外面跑。
一口氣跑回林子邊,我隨即又呆住了,把兩個人放在地上,用力揉了揉眼睛。我衝進林子去救彌勒和金大少,這中間最多七八分鐘時間,就這七八分鐘時間裏,被吊在樹上的亦甜,不見了。
那根繩子,還留在樹杈上,輕輕的打着晃,但是亦甜卻無影無蹤。我說不上心裏是疑惑還是驚訝,亦甜死了,我和她之間的一切一切都會消散,我沒有別的想法,我只是想把她好好的埋了。
但是,亦甜的屍體呢?
我左右看了一眼,儘管心裏有點放不下,但終究是死去的人,不能爲了她耽誤彌勒和金大少,這個地方絕對不能久留,我越來越不安,彎腰把他們兩個重新提起來,就想離開。
“唉……”
一陣輕輕的嘆息聲,從身後飄到耳邊。我驟然一回頭,就看到亦甜從大樹後面,慢慢的走了出來。她的臉和手,仍然帶着腐敗的氣息,她的眼睛仍然睜的很大卻空洞,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出來,向我靠近。
那一瞬間,我甚至有些疑惑,從而產生了戒備甚至猜忌。亦甜是死了嗎?她的屍體就吊在樹上,但是旁門還有聖域中的法門太多了,她走的慢但是穩,一步一個腳印,我腦子一亂,真的有點分辨不清,她是不是死掉了。
“站住!”我心裏的確發慌,彌勒和金大少都昏沉不醒,一旦出現變故,我沒有把握能保護他們兩個。
“你……怕不怕?”亦甜就在離我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站住了,她的聲音讓我覺得熟悉,就是那種前後聽過幾次的不陰不陽的聲音:“你知道,我是誰嗎?”
說着,亦甜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睛突然一翻,人一死去,眼球就開始枯萎乾涸。她的眼睛裏淌着一串黃綠相間的屍水,但是眼皮子翻動之間,一雙重瞳隨即出現。
看到重瞳,又聽着那不陰不陽的聲音,已經沒有任何疑問,亦甜,她就是旁門的頭把?一直坐在陰陽轎裏,臉上始終蒙着面具的旁門頭把?我記得上次見到很像我的人的時候,頭把的轎子還出現過。
她到底是死了?還是?
“我沒什麼可怕。”
“你在想什麼?”亦甜站在原地,我看不出她有任何表情,那張開始爛掉的臉上,全部是一片死灰的氣息,甚至連嘴皮子都沒有動:“你在想,我是死了,還是活着?”
“你死了,或者或者,又有什麼關係?”我始終觀察着周圍的動靜,所有聲響全部都停息了,風聲,林子裏的窸窣聲,消失無蹤,只剩下彼此之間的對話在飄蕩。
“真的嗎?”亦甜搖搖頭,道:“重瞳窺心,我不信你不疼,你不怕,你忘不掉我的對不對?”